第二十三章、
“怎么会……那混账!”
我还来不及说话,当蓝飞雨见到我身上那血污龌龊时,她的惊呼声先行出来,我终于从震慑中回神,转眼看她的脸,她的眼。
那张脸上、那对眸中,惊怒之外,甚而能轻而易举便捕获到点点的怜惜与心痛,我忙别过头。
我生性驽钝愚蠢,实在分辨不出她这些情绪,究竟是真实,亦或仍是为了令我放下防备所做的伪装。
“吞下去。”蓝飞雨大概是无暇顾及我可怜可悲的愁肠百结,她在刚才解下的衣物里翻找出一个比手掌大了约莫一半的麻色布囊,从里边取出粒拇趾盖大小的黑药丸来,塞到我唇边。
我没动,她接着道:“‘黑心’炼成的,止血止痛,快点吃,你不想一会儿痛死的话。”
又是“黑心”!
药毒同源的道理我自是知晓,想起之前吃了那“黑心”之后发作之神速,我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把蓝飞雨给的药丸吃了下去。
她瞥了我一眼,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接着又从那布囊中摸出一个塞了木塞的细口纯白瓷瓶,又对我道:“你平躺下来,我给你肩膀上药。”
蓝飞雨的若无其事让我到底是有些忍无可忍,我嗫嚅着道:“可,可……”
我家虽有帮忙的嫂嫂,但也多是帮母亲一道操持家事,好让母亲得出些空闲来奔波善堂。尽管我们家平日几乎全是女眷,我还是自小便学会了自己穿戴梳妆,至于沐浴更衣什么的,那也全是自己的份内之事,无需假手她人。
且我又非婢仆,自也不担那些服侍人的职事,生平哪有什么机会见到“出水芙蓉”?
因此要让我近乎赤身,面对一名无衣遮体的同龄少女,还得保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实在,实在强人所难!
目光不慎晃到蓝飞雨胸前那对小巧玲珑,我羞愧得直想往地底钻,偏生这家伙仿佛毫无察觉,又或者丝毫不以为意,俯着身凑得更近,我急转过头,莫名恼火:“你把衣服穿回去!像什么样子!”
“像不像样子,也先给你上了药再说。”蓝飞雨毫不退让,不甚客气地回道,“你到底肯不肯听话了?我是要给你疗伤,就算要把你送去贩卖,也得等你好利索了,才能卖个好价钱!”
她话语铿锵有力,言谈间理直气壮,我反倒是没了脾气,细细想来自己何苦折腾,闷哼了一声,小心地躺在了干草之上。
蓝飞雨跪在我头边,弯下身子,手中的瓷瓶贴近我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轻轻颤动着瓶身,把瓶中黑色的细粉末均匀地撒上伤口处。
那药粉也不是什么东西制成,起初挨到伤口的时候,痛得钻心,仓促间我竟没能忍住半声惨叫,但随着她一层一层地往上添,疼痛渐渐地减轻,慢慢从伤口处滋生出一份一份清凉来,先弱而后强,到她收瓶重放回布囊时,痛楚竟已被那清凉盖过,那感觉之好之妙,要不是右臂仍然无力,我几乎便要转动胳膊抡两个圈了。
我细看那伤处,被黑色粉末遮得厚实,已不见血迹。
“你躺着不要动,”蓝飞雨见我坐起了半身,皱眉叱我,“还没完呢。”
“你先穿好衣服,好不好?”我软了口气,半带哀求,“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蓝飞雨瞥了眼近在咫尺的火堆,又瞥了眼我,默默地把衣物从地上捡起,以和脱除相差无几的速度往身上套。
我再一次别开头,不敢看她纤细的腰肢、圆润的肩头,以及那在火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光彩的褐色肌肤。
这些既不同于男子,也与我过往所见的女子迥然相异之处,让我倍觉难堪,浑身不自在,但我又说不出所为何来,也许,也许只是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我行我素的同龄少女,亦是初回和这样的少女……嗯,赤诚相对。
她穿戴完毕,重新回到我身边,眼神示意我践约,我默默地躺下,她这回则长跪在了我腰系处,伸出右手来,掌心向下,低低地吩咐了我一声“忍着点”,便直接抚触上我的胸口,我忙屏住了气,知道她只是给我检查伤势,然而这虽固定了我的身形,却无益于羞涩与尴尬的狂涌,我只好闭上眼睛,无声地期盼她快点完事。
只是眼睛闭上了,身体却更……
我能感觉得到她微带凉意的、柔软的手从我胸口处缓缓地摸索下去,偶尔施力按上一按,到我腰间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奇痒而发笑,还好她很快地移动到小腹处,我只觉她的掌心、手指过处,不担疼痛骤缓,另外还别有些异样的感觉,仿佛她若春风,而我似蓓蕾,春风过处,蓓蕾初绽。
本以为蓝飞雨查验完伤处,便算完事,哪知她的手已从我肚腹上移开,忽又贴到了我脸颊,我愕然睁开了眼,只见她神情迷离,眉宇间尽是迷惑之色,像是她也有百思不能其解的问题。
当我与她的视线相撞时,蓝飞雨一撇嘴,颇有些恼羞成怒起来:“都是你,总在介意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累得我也莫名其妙起来!”
我张了张口,反唇相讥道:“才不是莫名其貌,要是我是男子,按照我们东楚的习俗,你就该嫁给我了。”
蓝飞雨嗤之以鼻:“我早说过,此前你高热昏迷不醒,都是我替你擦身子、换衣服,要嫁也是你嫁给我才对。”
“不一样啊,”我红着脸抓住蓝飞雨的手腕,“你也说了,当时我并无知觉,自然算不得数,现下你可是醒着,我也没逼你,你自愿……自愿在我面前宽衣解带的。”
这个理由似乎总算驳倒了蓝飞雨,她怔然片刻,找不到话来驳斥,两颊飞起了红晕,怒道:“好了!又给你瞎说胡扯绕得头晕,反正你也不是男子,这里也不是东楚,你我之间,哪来的谁娶谁嫁?是了,你真是命大,外伤吓人,但好在内脏骨骼都无伤,只要肩头的伤口不再恶化,过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常了。”
我点了点头,却不大乐意把刚才那话题轻易放过,盯着蓝飞雨,认真地问道:“蓝飞雨,你说说看,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蓝飞雨没搭理我,她一手置于我脑后,另一手攀住我的左肩,扶我小心翼翼地坐起,然后到堆放柴火的地方,一阵弯腰,起来时两手居然捧上了两个铁碗,和一把汤勺。
她将那戏法一般变出来的餐具用干草擦了两擦,到火堆前,从瓦罐里舀出了一勺浓稠的汤汁,递给我。
我明明记得白日和鸢子来看时,这上面架着的明明是口生锈的铁锅,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瓦罐,这瓦罐中所熬煮的东西,也不晓得是蓝飞雨还是鸢子,亦或是其他什么与蓝飞雨有所瓜葛的人所准备,接过蓝飞雨给我的不知内容的汤碗,我突然心有所动,感叹了一句:“不论如何,我总是很佩服你的,这救助那些被当作猎物的女子,也是你的主意吧?就算我与你算是‘道不同不与为谋’,你始终比我有用得多了。”
这话说得确实是真心实意,然而蓝飞雨仍未作声,她缓缓地搅拌着瓦罐里的汤水,直至我觉得她在我喝完碗中汤液之前不会再搭理我时,却倏然出了声,话题往回跳了两丈远:“我并不想嫁人。世间男子,多半傲慢粗鄙,不值得我倾心。你们汉女不是有寻个良人托付终生的说法么,我却不愿把我自己交到任何人的手中。你呢,曦儿?”
她还是叫我“曦儿”,这令得我心中一悸,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抿了口汤——有点烫,味道嘛,古怪,但是并不难喝,像是什么药草加了鲜肉炖成。
“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蓝飞雨又问了一声。
我沉思片刻,双手捧碗,那氤氲的热气直扑着我的脸,让我开口的话语也有些模糊:“嗯,我就是因为不想嫁人,才跑出来的。只是嘛,我并不觉得世间的男子都是你说的那般不堪,好男儿也是有的。”
“哦?”明显是不信的口吻。
“有啊。”我给蓝飞雨算着,“我舅舅,几个哥哥……大概我们皇帝也算得上一个?反正舅舅说他是好皇帝,是不是好男人我就不清楚了。”
嗯,我很实在,我跟皇帝陛下最多就打过几个照面,他好还是不好,我并不清楚,但几个哥哥都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乱出,兴许……也算不得我心目中的“好男人”罢。
“那曦儿还是想嫁人?”
“不,这是两码事。”我很快地回答,“没有这个念头,但也不曾发誓终生不嫁,毕竟我娘还是心心念念寄望我风光大嫁,给她添几个孙儿耍耍。”
蓝飞雨沉默了片刻,倏然又问:“那,你爹呢?”
我一愣,再次摇头:“不知道。我娘从来没跟我说过我爹的事。是不是说来好笑?我从不晓得自己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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