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镇,冬夜,小雪。
王二拎着一角酒,两条肉疾步回家。
天黑得愈发早,才酉时末,行人已经极少。
影子拉得很长,摇摇晃晃。
“笃——”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王二心里一咯噔,猛地回头去看。
熟悉的街巷,路边挂着红灯笼,透出的光却是惨白。
“笃——”
天气冷得更渗人了,王二低头暗骂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笃——”
声音好像近了!
王二是镇上唯一的屠夫,身材魁梧,一向有些胆量。
但这声音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一下下好像砸在他心脏上。
“笃——”
王二顾不得旁的,脚下加快越发乱了章法,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扶着墙稳住身形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吓得他汗毛直立冷汗涔涔!
惨白的灯笼光下薄雾弥散,前几天隔壁馄饨铺的许三娘下葬,坟前烧了纸就是这幅光景。
我竟到了阴曹地府不成?
王二如此想着,又凝神去看,那薄雾似乎不见了。
忽地——
“笃笃笃笃笃笃笃——”
那声音再次想起,非常急促。
王二浑身紧绷,原本就吓得腿软,声音却越来越快,像是敲在他神魂上一般,一下又一下的催他去死去死去死。
忽近忽远,一下就在耳边,一下又飘去几步之外,好似一种恶毒的逗弄,寒气直逼胸口——
“啊——”
心脏抽痛,王二手抖得筛糠一般——
我要死了!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心脏一下紧过一下,血液飞速流过脖颈,“淙淙淙淙”——
我要死了!
“把酒给它!”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王二濒死的混乱。
此时哪还顾得思考,王二手一抖,连肉一起抛向身后。
“哎?莫要给肉!”
却顾不上了,王二已经在青石板路上爬着想要逃走。
“唉。”那声音无奈,叹了口气说:“已经没事了。耳朵堵上。”
王二只觉后颈被猛得一提,他从四脚着地的狼狈相摆脱,双手不由得乱扑。
冰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很快塞了一团软物过来。
王二低头去看,却是棉花。
“不听就不会有事,走吧。”
那手将他推了一把,王二心道,何物救我?如此冰凉的手指,不像是活人。莫不是王家哪位祖爷爷?
他曾听人说,若遇还魂鬼,莫要凝视,莫要叫出它的本名,否则便会泄了阳气被它循着上身。
慌乱间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棉花往耳朵上堵,却不敢私下乱看,只闷头向前走。
走出去百十步,灯笼光又隐隐泛红,不似刚刚那样惨白了,这才好似回到人间。
王二刚松了口气,一只手轻轻在他肩上一拍,王二瞪圆了眼睛,吓得几乎心脏骤停,立刻想跑,但腿却软了。
藏海眼疾手快扯下他耳朵里的棉花:“你惹上厉鬼,三日之内必有死劫。”
他看着王二难看的脸色,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继续说:“我能解决此事,不知……能否借宿贵府,我也好准备一二?”
王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就是被他救了,终于把心落回肚子里,这才泛起浑身冷汗。
贵什么府,他一个屠夫,小门小户,家里人口简单,让孩子跟自己挤一挤,就这么招待这位藏修士住下了。
三日后,一行人御剑而来。
远远看着前面三人着白衣,身后几人着蓝衣。
风雪镇是军镇,由驻军总兵统管,此时也早来迎接。
徐总兵见多识广,跟仙门打过交道,忙不迭跪拜磕头,口称仙人。
朝华宗的弟子服有三档,外门着蓝,内门着青,而穿着白色弟子服的,则是有可能做一峰之主的亲传弟子。
这次居然来了三位亲传,徐总兵皱眉,镇上怪事频出,但一个人都没死,不像是有什么恶鬼邪灵,怎么朝华宗如此重视?
思忖间,仙人已经落地,为首的是个面若冰霜的女仙人,上前受了礼才道:“我姓姜,朝华宗第七代弟子,带师弟师妹前来历练。”
徐总兵恍然,原来是弟子历练。怪不得那白衣仙人中最小的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惜和便是那“看起来最小”的白衣仙人,她今年刚满十五岁,第一次下山历练,对一切好奇。
此时扯扯身边师兄的袖口道:“风师兄,这镇子当真有精怪作祟吗?怎的打量着没什么异相。”
朝华宗是中州最大的修仙宗门,下有主峰十二座,附属小宗门不计其数。
而最大的四个主峰——主剑修的临渊峰、主器修的百炼崖、主丹修的小乾坤峰和镜天一脉的悬镜台——分属朝华宗的四位第五代长老。
惜和是临渊峰的第七代亲传小师妹,上面两个师兄一个师姐。
卫逐风是百炼崖三个第七代亲传弟子中最小的一个,上面师兄师姐也都随师父姓卫,所以惜和叫他风师兄,因为上面还有一个卫师兄。
“哪能一落地就看出异相的。”卫逐风撇嘴。
他看着惜和跃跃欲试的样子,很想多叮嘱一句,但他自己的性格也说不上多稳重,便不去讨这个嫌。
两人说话间,姜师姐已经寒暄结束,要去见那第一个遇到恶灵的屠夫王二了。
卫逐风忙拽着惜和跟上去。
王二家在一条小巷里,路径窄小又多有商户,姜素心有些下不去脚,徐总兵忙派人喊王二出来回话。
不多时,王二瑟瑟缩缩走来,他身材魁梧却惨白着脸,见到朝华宗众人,神色带了些躲闪。
姜素心见他额前绑着一条汗巾子,不知多久没换,衣服上有洗不净的油污,微微皱眉道:“把这几日遇到什么一一讲来。”
卫逐风看她一眼。
镜天一脉主天机,弟子非常少,而且一向不跟其他峰的弟子一起下山历练,不知道姜师姐怎么这次却一起领了任务出来,还做了领队。
但她这样可问不出东西。
果然,王二埋下头,干巴巴的把自己遇到的怪事讲了一遍,跟徐总兵说的一般无二——
“我打了酒回家,路上听到‘笃笃’声,被黑影缠住动弹不得,回头去看,是隔壁馄饨铺的许三娘,可她三日前已经死掉了。”
卫逐风上前追问:“你确定是许三娘?”
“是三娘,她不说话也不睁眼,拿着卖馄饨的扁担,用竹竿敲啊敲。家里娃儿爱吃她家的馄饨,一听到这声音就闹着要吃。”王二说。
卫逐风又问:“那你怎么逃脱的呢?”
王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才说:“手里的酒给她就行了。”
“酒?”姜素心和惜和异口同声。
王二点头:“第一日我手里拎着刚打好的酒,给她就没事了。第二日我便专门带着酒。”
“你第一日撞见这种事了,第二日怎么走这条路呢?”惜和问。
“我……我去村里杀猪,不走这条路回不了家啊。”王二道。
“两次都是什么时间遇到的?”卫逐风问。
王二回答的很快:“第一日是酉时末。第二日是戌时初,第三日也是戌时初。”
“第三日?”
“你又去了第三次?”
是卫逐风跟惜和二人的声音。
姜素心没有出声,她已经有点失去兴趣了。
风雪镇是军镇,而且地处中州和北境雪原的交界处,往北百余里就是万兽山脉,这才得了朝华宗的庇佑。
她这次接任务是师父的安排,镜天一脉主天机预测,一向珍惜天赋,几乎从不参加历练,所以……师父应该是算出什么了才要求她带队来此。
但这王二一件事半天说不清楚,遇到的也是普通的新鬼还魂,实在没什么特别。
姜素心冷眼看着师弟师妹追问,退到一旁去问徐总兵,附近可有其他诡事。
徐总兵便把人撒出去打听。
不多时便有收获,什么雪衣女观棋,山中挖出地仙,小孩遇到枫鬼,商队遇到泥魑避让不及有人生病……
其中有一条引起姜素心的注意:南去40里的从江镇年年祭祀缆将军,今年还未到祭祀时间,便已有两艘货船在江中遇到大风,风中一条如同黑龙一样的大缆绳呼啸而来,船毁人亡。
姜素心猜测这缆将军应该是江底沉船上的巨缆成精,但是精是怪还不好说,年年祭祀很有可能养出邪物。她想去看看。
于是唤来卫逐风跟惜和二人叮嘱道:“此处新鬼还魂,不管它也是可以的,但愚民惊恐,还是料理了干净。我这里有一支引魂香,今日酉时末,卫师弟带着小师妹去那王二撞鬼的地方处理此事,那几个外门弟子就不要带了,让他们去周边处理那地仙、枫鬼,人若太多,阳气过重,那鬼便不来了。”
惜和跟卫逐风对视一眼,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姜素心狐疑:“怎么了?”
惜和嘴快,抢在卫逐风开口前说道:“姜师姐,你也不来吗?”
姜素心便道:“我去从江镇看看。惜和,你第一次出宗门历练,跟紧卫师弟,多听多看,少说少做。”
这老气横秋的劝诫让姜素心说了,卫逐风便不用讲了,他松了口气道:“姜师姐放心,我用过引魂香,不会出岔子的。”
姜素心刚一离开,惜和立刻扭头问卫逐风:“现在去逮那邪修士吗?”
原来姜素心去找徐总兵的时候,王二在卫逐风的追问下越发破绽百出,惜和更是跑去他家问了他的小女儿,这才知道事有蹊跷。
那小姑娘已有五、六岁,聪明伶俐。
她告诉惜和,这两天有个修士住在家里,每天神神秘秘早出晚归,王二又去两次了撞鬼的地方,就是跟他一起。
惜和去那修士住过的房间探看,倒没其他异常,只房间里有几个白色的小纸笼,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王家的小姑娘见了便说,昨天晚上这纸笼上还有墨汁呢,今天却又没了。
惜和神色立刻凝重起来,这修士莫不是养了夜星子吧!
夜星子并不是一种植物,而是一种民间传说里的精怪。
本体是棺材的影子,如果家里有小孩夜夜啼哭不止,就可能是因为夜星子,一些见多识广的老神婆会处理这种东西。
此物并不常见,没有神魂和智慧,循本能而动。可以将木笼子四面糊白纸做成白纸笼,用油灯和银剪刀设法将其“关”进纸笼子里。
惜和也没见过这东西,只是书中描述它被捉住的状态就是“如同墨汁一般印在纸上”。
“风师兄,《夜谭随录》里说,以骨血喂养夜星子便可驱策驭使,但具体能做什么……就没有说了。”
惜和从小喜欢看奇物志,虽不如下山多次的卫逐风经验丰富,但也说得上见多识广了。
此刻她忧心忡忡:“这修士很可能收集了不止一只夜星子,真是邪门!他到底想干什么!”
卫逐风不敢不当回事,拧着眉头道:“此刻人也不知道去哪了,听王二的意思,那修士骗他说已被厉鬼缠上,必须连续三天去那撞鬼的地方献酒,多半是为了什么邪术。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们便跟着王二一起去,不怕等不到人。”
两人又检查了身上的防护玉佩等物件。作为亲传弟子,出门前师父肯定会给点好东西带上防身,所以两人此时倒也不怎么怕。
惜和还有点兴奋呢,跟王家的小姑娘玩了一会,只等酉时末一起去抓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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