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灵气如无形的潮汐缓缓退去，只余下符文明灭带来的微弱辉光，映照着盘坐于聚灵阵中央的身影。
呼吸从深长悠远逐渐变得平稳浅淡，体内奔涌的灵力江河正从狂暴的汛期归于平缓的河道，遵循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精准地回流至四肢百骸，最终沉淀于丹田气海。随着经脉中最后一丝真气稳稳落入丹田，江眠鹤缓缓张开眼。
他迈步走出静室，二楼大厅的景象一如往昔。先前那嘲讽过他的衡初宫弟子换了个地方打坐，此刻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掐诀的手指僵在半空忘了放下。
“怎……怎么可能？！进去前你分明不过金丹初期。”那弟子失声低呼，声音都有些变调，引得不远处几个正在调息的弟子也纷纷侧目。
当他们的灵识扫过江眠鹤，感受到那浑厚凝实的灵力波动时，眼中同样掠过惊诧，随即又飞快垂下眼睑，或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打坐，或是干脆悄悄挪远了些，生怕被这尴尬的气氛波及。
江眠鹤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张因惊愕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对方意识到他正打量自己，刻意回避江眠鹤的视线。
十几天前，这人还居高临下地嘲讽他“找死”。如今，不过突破一个小境界，对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就荡然无存，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打破一切桎梏的钥匙。被看成抱大腿混上来的小白脸又如何，只要实力跟上了，旁人的种种看法都不过是浮云蔽日，挥手可散。
江眠鹤袖中的手指蜷紧，指尖感受到青铜残片那微凉的触感，以及它所蕴含的亟待他挖掘的古老力量。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弟子一眼，仿佛对方只是路边一颗碍眼的石子，径直朝外走去。所过之处，无形的气场让挡路的修士都下意识侧身避让。
塔外依旧人来人往，刚想径直离开，江眠鹤发现塔前有个熟悉的身影倚壁靠着，双目紧闭，俨然已经睡着。
起初江眠鹤脚步未停，心神依旧沉浸在突破后的感悟和对青铜残片新反应的推演中。
脱离了塔中的狂暴灵力，他的头脑也渐渐清明，可以开始考虑更多的东西。残片当时散发的那道精纯气息究竟来自何处？他这次进阶后身体到底发生了多少变化？新的内功路线是否毫无问题？
巩固境界、挖掘残片奥秘、提升实力，这些都是他当务之急。他暂且不想为其他事情浪费精神。
倒是方羽自己突然惊醒，猛地睁开眼，看清眼前过路身影是江眠鹤，立刻跳了起来，带着点睡意未消的仓促，“喂！江眠鹤！等等！”
江眠鹤不得不停下，转身看向他，带着思路被打断的不悦，道，“方羽师兄找我有事？”
方羽语速飞快，带着点委屈和抱怨，“你可算出来了。在塔里一呆就呆够十天，师兄怕你初次入塔出了岔子，这两天我们仨轮班在这守着，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少宗主问起来没法交代。”
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指了指自己眼下，“看看，轮轴转，没睡过一个整觉。少宗主也真是……下界走一趟，弄回个……”
意识到自己话说急了，他猛地刹住车，眼神闪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咳，算了，你人没事就好，看你小子这是破境了吧，确实是天赋异禀。”
江眠鹤听着，方羽的抱怨也好，那句含糊的夸赞也罢，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传入他耳中。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有劳三位师兄费心。烦请转告陆骁师兄，修行之路，福祸自担。往后我的事，无需劳烦诸位看护，更不必惊动少宗主。”
方羽被他的冷淡态度一噎，撇撇嘴，小声嘟囔了句什么，随即掏出传讯玉牌，“行行行，你厉害。少宗主那边尚且闭关未出。你刚出来，要不要……”
他本想问要不要去放松下，但看江眠鹤那副全身心投入修炼的模样，话到嘴边改了口，“……要不要我带你熟悉下其他地方？比如去炼器峰看看法宝？或者灵植堂……”
江眠鹤打断他，“不必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方羽，直接落在了更远的目标上。
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说得太急，他话锋一转，直切主题，“只是我正需寻几样东西。方羽师兄，离此地最近的修士坊市，该怎么走？”
方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回道，“坊市？望月坊离得最近，带你上界的传送阵过去走一段就到了，也算这附近最大的坊市了。你去那儿干嘛？要买什么东西的话我熟啊，我带你去……”
“不必劳烦方师兄了。”江眠鹤干脆地拒绝了他的陪同。他心中已有计较，江家典籍提过的巩固境界所需的几种辅药不算稀有，在灵气充裕之地的坊市应该就能寻到。
更重要的是，突破时青铜残片那异常的活跃和隐隐的“渴求”感，让他怀疑此物可能需要特定的材料温养或激发。坊市鱼龙混杂，信息流通快，正是打探这类偏门消息的好去处。他有心想靠自己的龙傲天光环去撞个奇遇，带上个不熟悉的方羽，反而碍事。
“方师兄告诉我具体方位即可。”他语气坚定，“我自己去。”
方羽看着他这副“生人勿近，目标明确”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悻悻地指明了方向，“……宫门口往东，传送阵那个地界顺着西边青石板路，能看到两株老槐树的就是了。喂，你小心点啊，别……”
“多谢。”江眠鹤不等他说完，已干脆利落地一抱拳，足下灵力微吐，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宫门方向疾驰而去，将方羽未完的叮嘱彻底抛在了身后。
到底是金丹修士，江眠鹤不说能乘奔御风，但真纯赶路也能算得上日行千里。不多时，就瞧见方羽所说的两株老槐树。
树底下摆着几个竹编摊子，卖些修士用的清心香和符纸，摊主正摇着蒲扇跟路过的客人搭话，一派烟火气。
江眠鹤抬眼望去，这确实是座不小的坊市，入口处人来人往，有挎着药篓的药农，有背着剑匣的年轻修士，还有推着小车叫卖灵果的商贩，喧闹声混着各种香气扑面而来——灵米糕的甜香、兽皮铺的鞣制味、还有街角丹炉飘出的药香和烟火气，密密织成一张鲜活的网。
刚走过一家兽皮铺，就听见旁边传来争执声。一个穿灰布褂子的摊主正拽着个小修士的袖子，脸红脖子粗地嚷嚷道，“我这可是三阶疾风狐的尾毛，做拂尘能引风，你摸了半天说不要就不要？”
那小修士急得脸发白，争辩道，“可、可你说要三块中品灵石，我摸了才发现是二阶的……”
妖兽共分九阶，一阶最弱，九阶最强。二阶疾风狐算是修真界比较常见的妖兽，但三阶就已经算比较稀有了，其差价甚至可达百倍。
江眠鹤脚步顿了顿，指尖凝起一丝灵力，微风拂过，在那尾毛根部看到淡淡的二阶疾风狐特有的赤色纹路。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却见摊主眼珠一转，伸手就要去抢小修士怀里的布包，当下便屈指一弹。
一缕劲风打在摊主手腕上，他“哎哟”一声松了手。
江眠鹤目不斜视地转身往前走，淡淡留下一句话，“三阶疾风狐尾毛中段有银毫，你这货色，放在二阶妖兽里都不算上品。既然是做生意，就该多做做功课，而不是搞些坑蒙拐骗的小把戏。”
摊主愣在原地，摸了摸手腕，再看江眠鹤的背影时，眼中多了几分忌惮，悻悻地放了那小修士。
脚下青石板被磨得光滑，江眠鹤沿着主街慢慢走，两侧铺子的幌子在风里招摇，百宝阁、聚丹堂、符篆斋……牌匾上的字迹大多带着灵气，显然是修士经营，不过铺面都乏善可陈。
江眠鹤在一家挂着“凝丹阁”牌匾的店铺前停住脚，这是他一路看来最大的一家丹堂，牌匾一角还有小小的兰花印迹。这是属于凡界“天下第一楼”万花楼的印迹，没想到它在玄界也有生意。
门楣上挂着的风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越的声响。他推门而入，瞬间便嗅见一股馥郁的药香，柜台后坐着个穿灰白长衫的老者，正拿着一株人参状的药材细细端详。
“客人想买什么？”老者头也没抬，声音透着几分沙哑。
江眠鹤先是问了一圈常规丹药，见对方报价还算合理才问道，“问心丹、养元丹，有吗？”
老者这才放下手中药材，抬眼打量他片刻，慢悠悠道，“都有，不知小友要多少？”
江眠鹤神色从容道，“那便各来十瓶。”在这老者略带深意的目光下，付清了问心丹与养元丹的灵石，他将丹药收入储物袋。
老者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位小友，我看你买的都是巩固修为的丹药，应当是刚破境吧。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就是金丹中期，可真是愈发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比下去了。”
江眠鹤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掌柜过奖了。”这老者能轻易看出他境界，可周身却不见灵力波动，要么是用了掩盖修为的法宝，要么就是修为远在他之上。既然发言，想必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那老者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道，“看小友气度不凡，出手也大方，想必不是寻常散修。正好，三日后，这儿有一场拍卖会，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些外面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小友若有兴趣，不妨来碰碰运气？”
老者说着，从柜台下摸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流云纹路的黑色令牌，推到江眠鹤面前，“这便是入场凭证。老朽在楼中也算有几分薄面，拿着它或能为小友省些麻烦。”
拍卖会副本。不管这老者是为揽客还是为别的什么，但万花楼在凡界大名鼎鼎，在玄界应当也不差，这拍卖会想必不简单。江眠鹤心念流转，将木牌收入怀中拱手道，“多谢前辈。”
老者摆摆手，目光在他腰侧挂着的玉佩上扫过，“不必，观小友穿戴，想来不过是我做个顺手人情罢了。”
言毕，他又拿起一株不知名药材细细端详起来。江眠鹤转身出了凝丹阁，门楣上悬挂的风铃被带起一阵轻响，将那门内若有似无的探究目光彻底隔绝。
街上人声依旧，与方才阁内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江眠鹤对着日光将那黑色令牌细细打量一番，果然在云纹下角有极细线条的万花楼三字。
天下第一楼吗？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藏着的青铜残片，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莫名使他心里安定许多。在玄界能看到有这么一个熟悉的名字存在，总给他一种别样的亲切感。
老者最后那句话似乎意有所指。是看出了他这身行头背后代表的衡初宫？还是……他的手摸上那枚来自邝月寻的玉佩，看出他与大宗门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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