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云城的雨水下了整整三日，青石板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我端着酒菜，低头穿过喧闹的大堂，脚步比往日更加匆忙。
分开这么久，我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和楚修欢重逢。
上酒菜的时候，我低着头，生怕他看见我的脸。
云清子坐在他的旁边。
两人都是天之骄子，又是宗门内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十分般配。
“店小二。”楚修欢叫停了我，“这碗菜不辣，去加点辣椒。”十年了，楚修欢的声音依旧清冷如霜，击我的心脏。
我走到后厨，将辣椒一点点地切开，放进去盘子里，辣椒的散发的味道熏得我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楚修欢不爱吃辣椒，但云清子爱吃。
从前楚修欢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有灵力，进来宗门后，所有的弟子都看不起他，到处欺负他。
我总是将他护在身旁，不让人欺负他，那时候我修为很高，有独立的一座山峰和洞穴，我不喜欢煮饭，经常几个月都不吃东西，但是楚修欢来了之后总是会将所有的菜品都煮好叫我吃饭。
他总是笑着跟我说：“吃点东西，才能感觉到人间气息。”
每一次他都做我最爱吃的食物，我爱吃辣椒，他就特地跑到山脚下买好，回来煮给我吃。
那时候我以为他爱我，为了我，他甘愿忍受其他弟子的骂名，在回来路上被人欺负得身上一块青一块紫。
后来我才知道，买辣椒只是顺便，他下山是为了祭拜家人，顺带调查当初他家灭门的真相。
十年未见，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不知怎么的，睦云城的客人们聊到最近的天之骄子，“万剑宗的太华真君楚修欢快要突破天级境界了吧，只要突破天极，就可以成仙，脱离凡胎之身。”
“他们宗门的青岚真君云清子好像也准备突破天级境界，据说二人感情好了十几年，不是道侣，胜似道侣。”
“那他们怎么还没结成道侣？”有好事者问道。
“好像是太华真君进入万剑宗之前就有了道侣。”
“那他和道侣怎么后来分了？？”修士八卦地问道。
“那位道侣骗了他。”
“那真是活该！”
楚修欢没有说话。
我站在一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骗了他，因为我这么多年都没能帮他报仇雪恨。
这时候来了其他的新的客人，我连忙到其他台上去服务。
“要我说，太华真君和青岚真君才是天作之合。”
我在一旁倒着茶水，听到这一句，晃了一会神，滚烫的茶水倾泻而下，疼痛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掌心。我紧咬牙关，硬生生咽下那声闷哼。
“你怎么回事！”客人连声大骂，他是筑基期的修为，在这座三不管的城镇，已经是极高的修为。
“对不起，客人，是我的错。”我连忙弯腰认错，要是被客人投诉了，我今日的工钱可就全部没了。
许是看我态度好，客人没有多计较。
我回到后厨之后，连忙用冷水冲了冲，希望能补救伤口，但无可避免的是，手掌上已经红了一片，水泡在皮肤上狰狞地鼓起。
曾经，烫水这样的温度对我而言不过一缕微不足道的热气，灵力流转间便能抚平伤痕。可如今，这具废去灵力的躯壳，已经无法自愈伤口。
从前我受到一点伤，就会特意跑回去给楚修欢看，因为他会捧着我的手，帮我吹伤口，心疼地告诉我我受伤他会很难过。
我简单地用布条将手掌包了起来，这样从外面就看不出一点伤痕。
“快去将这盘酸辣鱼端给三号桌的客人。”厨房领班凶巴巴地对我说。
“是。”我连忙端起酸辣鱼，走到楚修欢和云清子面前。
“客人，这是你们的酸辣鱼。”我瞥过脸，不敢去看两人般配的脸。
我放下盘子后，连忙就跑。
“等等。”
楚修欢突然叫住了我。
我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回来。”楚修欢盯着我，他的声音不小，掷地有声，周围的食客也看了过来。
大厅领班走了过来，在这里吃饭的都是一些修士，他们之中不乏修为高强的人，小酒楼断然不敢得罪他们。
“怎么回事？”领班走到我的面前，瞪了我两眼，然后赔笑地看着楚修欢和云清子。两人宽袍长袖，袖口银色的流云滚边，看起来贵气非，手中两把灵剑光看剑穗就知品相不凡，一看便知是大宗门出来的弟子。
“客人别生气，她是我们店新来的，不懂事，今日的茶水本店免了。”领班赔罪。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别烦扰客人用膳！”领班将我赶走，我连忙开溜。
等我回到后厨的时候，很快有其他店小二过来对大家说道：“原来三号桌那两人竟然是太华真君和青岚真君！他们是我的偶像，他们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
“大伙千万不能得罪他们，知道不，否则我们都干不下去。”后厨的领班突然狠狠对我们说，在修仙界，以实力为尊，倘若得罪了大能，顷刻间就会被灭。
我在后台擦洗着盘子，心哀莫大过于死。手上的伤口，我全然没感觉。
楚修欢是修仙界的新贵，人人羡慕他，仰望他。可我早已将他得罪了个遍。
没有人知道，我就是他以前的道侣。
刚进来万剑宗的时候，楚修欢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眼神有些落寞，但我喜欢他修长挺拔的身材，也喜欢他清清冷冷淡淡的语句，哪怕他回复我的时候，只有简单的一个“嗯”字，我也高兴得不得了。
楚修欢没有灵根，所以他无法修仙。他不甘心成为普通人，被人耻笑，于是我跪了七天在师尊面前求师尊告诉我，能够给他开灵根的方法。
等我求得师尊同意之后，我回到了我的小山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阿欢！你可以修仙了！日后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普通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但是修仙者可以几百年，大能者甚至能达千年。
我可以永远和楚修欢在一起了！
我牵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在我洞府的小山峰那条小石头路上疯跑，林间的风十分清爽，两边的树木快速倒退，我高兴起来抱着他御剑飞行。
我终于达成夙愿！
那时候，我生活顺风顺水，我是宗门天之骄子，是内定的下一任长老，甚至十年之内最有可能冲击天级的女修士。
“嗯。”他低下了头。
我以为自己帮上了大忙。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其实，当时没有我求助师尊，楚修欢也能修炼，他是单灵根，只是灵根被堵住，楚修欢住在我的小山峰感受天地灵气，他迟早都会突破自身限制，成功筑基。
楚修欢成功开了灵根，一年之内就顺利筑基。
宗门内的流言蜚语四起，说他是我的炉鼎，靠着出卖色相吸收了我的灵力，才能这么快成功筑基。
楚修欢筑基的那段时间，天天修炼，根本不是外人说得那么不堪。
等他成功筑基之后，我将他叫出来，“别管别人说的话，他们是妒忌你。”
“剑修，只有一条路，拼命修炼，成为最厉害的人，那些流言蜚语就会消失。”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尊带了回来，是人们口中的天之骄子，我没有吃过一点苦，宗门内的修士见到我也是恭恭敬敬，我从来没感受过楚修欢在宗门内被人排挤、霸凌的感觉。
为了给楚修欢开灵根，我自废了一条天灵根，这导致我百年之内都无法晋级天级境界。我一直没给楚修欢说过，给他开灵根要付出多大的心血，我不希望他愧疚于我。
十年前，师尊背叛宗门，和魔修勾结，被万剑穿心而死。我是师尊的徒弟，也被抓起来废掉灵根。
那时候楚修欢还在冲击金丹期，我不忍连累他，就告诉大家，楚修欢是无辜的，当年他全家是我杀的，我将他带进宗门，只是想要看他笑话。
果然，众人心疼可怜楚修欢，不再找他麻烦，我被人抓起来跪在宗门广场行刑，被废去所有灵根，日后再也无法修炼。
在修仙界，废去修士的灵根远比杀死修士要可怕得多。
等到楚修欢出关的时候，他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士，只要再修炼成元婴，下一个境界就能到达天级境，顺利成仙。
我被废去了灵根之后，连忙逃走，我不能等楚修欢出关，否则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杀死我。
时间真好，十年过去，我已经老了不少，眼睛里少了当年的锐气，有的只是敬畏生活的退缩之意。
晚上的时候，我打扫完马家的灵兽场，和着枯草，和灵兽们睡在一起。灵兽场的气味浑浊刺鼻，混合着干草**的酸涩和粪便的腥臭。我蜷缩在角落里的草堆里，数着掌心被烫伤的溃烂渗出的血珠。
“这些年，你就这么过？”楚修欢的眼里一片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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