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絮画了一幅画，画里的小孩胖乎乎的，还看不出性别，留着短发，穿着背带裤，露着胖胖的小手小脚。
小孩脸上开出一朵朵的花，粉红色，娇嫩又脆弱，看得人跟着心都软了下来。
这些花朵长着细细的根须，在花萼的下方，根须细密地扎在小孩的皮肤里，小孩好像无知无觉，又好像十分依恋，小孩的手指上开出了一朵，于是举起来好奇地端详着，大大的眼睛里落满了星光。
“这是什么？”许晟不禁问道。这幅画虽然很美，但细看之下，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不适感。
“你觉得应该叫什么？”白絮问他。
“花小孩？”许晟说。
白絮笑了起来，感觉心底的那点烦恼也消散了很多。
“我给它取名叫渴望，”白絮说：“我不知道对别人来说是什么，但对我来说，也许是母爱。”
“不过都已经过去了。”他又说：“小的时候太想要，所以哪怕扎进血肉也觉得欢喜。”
许晟无法想象一个不被母亲爱的孩子如何艰难地成长，他心疼地将白絮搂进怀里，一顿揉搓。
“好了！”白絮说：“都过去了。现在，不需要了。”
许晟将他搂得更紧，心里却一阵发酸。
哪有孩子会真的不需要母亲呢？
白絮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他不仅要解决弟弟的问题，公司有些事物也需要他亲自处理。许晟自然是要跟着，一开始，听说白絮要回娘家，孙琼华还要准备些礼物带着，然而听过了许晟的转达后，深知白絮的不容易，不再勉强。
两个人坐了飞机，又转高铁，最后坐地铁回家，用白絮的话来说，是习惯了。
从前他虽然是白家的少爷，但在并没有家人的庇佑，一点生活费还要被母亲克扣，日子仍然过得很节俭。
白絮的住处是早年父亲买的房子，还为了防止被母亲吞占，房产证写在了他的名下。
那是个很老的小区，许晟到了才明白白絮为什么会租那个阁楼，白絮的房子在四层，那里是母亲一家居住。从前他和姥姥住在购房时赠送的五层的阁楼，姥姥走后，那里成了他一个人的房间。
白絮带着许晟小心翼翼地上楼，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还是尽量不发出声响，避免惊动到楼下的母亲一家。
许晟打量了一眼，这个房子比在岛上的那间还要老旧，房间跟之前的布局也差不多，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东西更少看起来更开阔些。里面除了几个封好的箱子，几乎没什么东西了。
因为久未居住，还有股发霉的味道。白絮开窗散风，好在天气已经凉快了很多，夜间不用开空调也不觉得热。
白絮看了眼桌上的笔筒，里面的车钥匙果然不见了。
“他还真敢拿。”白絮说。
“怎么了？”许晟问：“丢了东西？”
“车钥匙。”白絮说：”我没敢把车直接交给他，想着他还年轻，心性也不稳。”
他无奈地叹口气：“没想到还是闯了祸。”
“你这里……怎么收拾这么干净？”许晟随口问。
白絮身体一僵，没有作答。许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是我不好，过去了就不提了。”
白絮沉默了好一会，才像是鼓起了勇气般说道：“我……对不起，许晟。”
许晟一愣：“老婆，你别吓我！”
白絮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说：“许晟，有些话，我一直没跟你说。”
许晟连忙抱住他：“有什么事慢慢说，你别这么客套呀，真挺吓人的！”
白絮看了他一眼，许晟立刻闭上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白絮看着他，好一会才说：“我那个时候……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也没想过会让你难过，更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会给带来多大的麻烦……”
许晟明白了他说什么，他心口像被堵住了一般，酸涩得难受。他把人紧紧地抱住，又一次重复：“都过去了……”
“你的父母是好人，你也是。”白絮缩在他的怀里，不肯抬起头：“我想，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所以，许晟，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论怎么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阿絮……”许晟将他稍稍推开些许，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一直将我置身事外。”
白絮完全避不开，偏偏向来忍让他的许晟这一次丝毫不肯退缩，仍旧直直地看着他。
“阿絮……”他的声音像是最温柔的网：“答应我好吗？无论如何，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终于，白絮闭上眼睛，轻轻靠上他的肩膀。
“嗯，我答应你。”
白絮和许晟再从小房间里出来，阁楼也有一个阳台，只是从这里看去，是一片杨柳低垂，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
“这里真美啊！”许晟赞叹道。
白絮是在看守所见到李子轩，他看起来确实像受了罪，蔫头耷脑的，见到白絮避开了视线。
他对这个从小被母亲苛待的大哥有种既鄙视，又畏惧。
还有，嫉妒，嫉妒凭什么他一个没人要的野种是白家的少爷，而备受父母宠爱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职工的小孩。
鄙视的是他无论做什么，母亲都不会喜欢他，他永远是这个家的外人。畏惧的是，这个大哥看起来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把他惹急了，他揍人真的很疼。
但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心虚，心虚得他不敢抬头看白絮的脸。
“大……大哥。”李子轩低声道：“你，你来了。”
他很少会叫白絮大哥，但现在他不得不低头。他知道，只要这个大哥出手，他就能很快从这里出去，反之，他则要牢底坐穿。
白絮坐下来，看着这个从小被娇生惯养的弟弟，要说恨，他不可能不恨他，从小到大，李子轩仗着母亲的疼爱，给他使了多少绊子，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孩子，他们之间没有亲情，时光消耗完那些怨念，他们之间只有最**，也是最可笑的血缘了。
“李子轩，这件事你怎么想？”白絮问道。李子轩抬起头，茫然道：“什……什么？”
白絮：“你撞了人，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李子轩坐正了身子，端起了态度：“我……知道错了，我是，不小心的。”
他认错的态度看起来诚恳极了，但白絮知道，他只是想做样子给自己看。
“我去医院看了受害者，”白絮说：“万幸人没死，你也还有活路。”
李子轩偷偷松了口气，又听白絮说：“但是伤得很重，没有个一年半载的，都站不起来。”
听到这里，李子轩的眼神游移，却不得不继续听下去，白絮知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白絮接着说：“两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两岁，孩子的妈妈带着，坐在病房里面天天哭。”
李子轩忽然想到小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母亲就这么抱着他们，一边抹眼泪，一边强撑着安慰他们。
他低下头，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伤情鉴定下来，”白絮声音突然冷肃起来，他拿出伤情鉴定单甩到他面前：”重伤，够判刑的了。”
李子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连声喊道：“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
白絮走出看守所，身后的律师问：“白总，需要把人保释出来吗？”
白絮想了想，说：“嗯，不用了，家属那边该赔偿赔偿，案子该怎么判怎么判吧。”
“阿絮！”许晟冲他挥挥手。
许晟第一次到江南，对什么都新奇。
“真漂亮啊，这个房子真精致。”许晟掏出手机：“我拍张照。”
白絮：“这是厕所。”
许晟：“啊？”
许晟：“好吧，刚好喝多了，我去方便一下。”
白絮带许晟去很多地方，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走过大街小巷，许晟觉得行走在这小桥流水，长街短巷中，整个人都要被腌出一身的诗意了。
不愧是江南，难怪能把白絮生得这般灵秀。
“好看吗？”白絮却说：“我以前总是一个人，拖着个书包，从街头走到街尾。”
他学着小时候的样子，一只手划拉着老旧的城墙，一边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那模样孤单得让许晟心里一紧，他几乎能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年复一年独自走在街巷里。
“然后一年又一年的，”白絮回头看他，说：“花开了又落，我看的都觉得乏味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
“那你没有朋友吗？”许晟忍不住问：“就算家人不好，也总该会有一两个朋友吧？”
白絮摇了摇头：“以前有一个，就住在那边……”
他随手指向不远处的小巷：“只有他愿意陪我玩。其实也不是愿意，是没办法，我们俩都没有玩伴。”
“我有段时间，天天等着他，想让他陪我。可是后来有一天，他在别的小孩的怂恿下，一脚把我踹翻。”
“我那个时候还不想跟他撕破脸，也不敢计较，就自己爬了起来，跟他说‘你踹我干嘛？’”
“但是后来也没有再来往了，他再来找我，我也没办法再接纳他。再后来，我被接回了白家，再见面，也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白絮拉着许晟的手，语气平和，似乎只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许晟知道那些心结或许他已经打开了，但是曾经留下的创伤，却很难一下子就好起来。
“我绝不能让这个人再受伤了。”他在心里这样想。
“小玉！”背后一辆电动车在他们面前刹住了车：“白玉，真的是你啊！”
这是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电动车后座坐着个同样白胖的小男孩。
“李琦！”白絮也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这个男人就是曾经那个玩伴。
李琦非常热情，下了车，冲白絮道：“你从哪来，好些年没见你了，你还是跟以前一个样，一点都没变。”接着吩咐小男孩：“叫叔叔。”
小男孩乖乖叫道：“叔叔好！”
白絮笑了笑，摸了摸小男孩肉嘟嘟的小脸问：“叫什么？”
“叫奕阳，李奕阳。”男人笑着说。
“真好，长得真可爱，可不像你小时候，瘦得猴似的。”白絮笑道，一边说着，一边去翻许晟的包。现在支付都用手机，但是临出门前，孙琼华给他的钱包里装了一沓备用金。
“现在生活好了嘛，想减都减不下来！”男人憨厚地笑。见到白絮把大把现金往孩子口袋里塞，连忙阻拦：“不能要，不能要！哪能给孩子这么多钱！”
小孩也懂事，把钱掏出来，低声说：“我不要。”
“拿着吧。”白絮给他装了回去：“买糖糕吃！”
李琦还要推辞，白絮直接制止了：“一点心意，让孩子拿着。”
李琦只得说：“快谢谢叔叔。”
小孩不好意思，却也腼腆地小声道：“谢谢叔叔！”说着跳下车，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朝家走。
“家里坐坐吧。”李琦说：“一起吃顿饭，都多少年没见了。”
白絮摆摆手：“不坐了，我们还赶时间。”
李琦这才抽出空看向许晟，问：“这位是……”
“朋友。”白絮并不愿意给这里增加谈资，随便打了个哈哈，说：“过来旅游的。”
“好，好！旅游好，这边风景好，多拍点照片。”李琦知道留不住人，只得说道：“空了来家里坐坐，尝尝你嫂子做的菜。”
“好呀。”白絮应着。
李琦进了家门后，许晟才问道：“朋友？”
“就刚才跟你说的那个。”白絮点头，做了个踹出一脚的姿势：“现在他儿子都快有我们那时候大了。”
“哎，真是！”许晟忍不住怒了：”那你还搭理他！”
白絮道：“邻里邻居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他也是被人欺负得没办法了。”
说着，他又笑起来说：“就当是为了我姥姥那辈的交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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