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突如其来的哭诉，如同冷水浇头，让林微瞬间从获得线索的兴奋中清醒过来。她心中警铃大作，迅速扫视四周——这僻静小巷虽暂时无人，但绝非久留之地。
「娘子快起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微压低声音，语气坚决，同时用力将女子搀起。触手之处，只觉得对方手臂纤细，浑身都在发抖，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那女子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勉强止住哭泣，但仍抽噎着，泪眼婆娑地望着林微，眼中满是绝望中的一丝期盼。
林微心念电转，快速对系统下令：「系统，扫描这女子，评估话语真实性，并检测附近是否有埋伏或眼线！」
「扫描中……目标女子情绪激动，生理指标显示极度悲伤与恐惧，言语真实性评估为高（85%）。方圆三十米内未发现隐藏人员或恶意监控。」
略松了口气，林微当机立断：「你先随我来。」她拉着女子，快步走向自己常去的那家脂粉铺。铺子的老板娘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姓王，面相和善，见林微进来，熟络地打招呼：「林公子来了，今日需要些什么？」目光却好奇地瞥了一眼林微身后衣衫褴褛、眼圈通红的女子。
林微掏出些碎银子放在柜上，低声道：「王婶，借你后间一用，这位娘子有些……私事要与我说，劳烦行个方便，莫要让人打扰。」
王婶在这京城巷陌开店多年，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林微神色凝重，又瞥见那女子模样，心下明了几分，也不多问，收了银子，连连点头：「公子放心，后间安静，绝不会有人打扰。」说着便引他们穿过店铺，来到后面一间堆放杂物却也整洁的小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林微才看向那惊魂未定的女子，温声道：「娘子莫怕，现在可以慢慢说了。你方才说，你夫君被户部赵主事抓走了？究竟是哪位赵主事？所犯何事？你既说货款已还清，可有凭证？」
那女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民女李氏，夫君名叫张诚，是个本分的绸缎商人。那位赵主事，名叫赵有德，是户部清吏司的主事大人。上月，夫君通过‘兴隆记’钱老板的介绍，接了一单为皇商‘通达号’供应一批江南丝绸的生意。本来一切顺利，货也交了，通达号的人也验收了。可前几天，赵主事突然带人闯到家里，说那批丝绸以次充好，数目也对不上，通达号拒付货款，反而要追究夫君违约责任，索要巨额赔款！」
李氏说着，又激动起来：「可我们交的货明明都是上等丝绸，有进货单据和当时验货的签字为凭！夫君据理力争，赵主事却根本不听，说他勾结仓管，篡改了单据，当场就把夫君锁拿走了！还抄了我们家，把账本、凭证都搜走了！民女去户部衙门喊冤，连门都进不去，反而被守门的差役轰走，说再闹就把我也抓起来！民女……民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哇！」她说着又要跪下。
林微连忙扶住她，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赵有德！兴隆记！通达号！这不正是她刚才在风雨楼卷宗里看到的关键词吗？清漪园土地兼并的背后黑手，竟然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段，在欺压一个普通的绸缎商人！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系统，核实李氏所言！张诚绸缎庄与通达号的交易，兴隆记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及赵有德抓人的合法性！」
「正在连接市井流言数据库及部分商户记录……核实中……张诚绸缎庄确与通达号有交易记录，货物等级标注为‘上品’。兴隆记钱旺在此交易中作为担保人出现。赵有德以‘稽查皇商供货舞弊’为由抓人，程序上看似合法，但绕过正常司法程序，直接由户部官员带人锁拿商户，属越权行为，且理由存疑。」
林微眼神锐利起来。她基本可以断定，这又是一起赵有德及其背后势力精心策划的构陷！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侵吞张诚的家产，或者，张诚不小心触碰到了他们某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李娘子，」林微沉声问道，「你夫君被抓前，可曾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人、处理过什么不寻常的货物？」
李氏努力回忆着，忽然道：「好像……好像有！夫君被抓前几日，曾私下跟民女念叨过，说兴隆记的钱老板最近总找他喝酒，话里话外打听他有没有途径能弄到一些……城外清漪园附近的地契，还说只要夫君帮忙牵线，必有重谢。夫君觉得此事蹊跷，地契买卖自有牙行官府，何须找他一个绸缎商？便婉拒了。没过几天，就出了这事！」
清漪园地契！林微心中豁然开朗！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张诚因为婉拒了帮忙收购地契的请求，可能被视为不合作或者潜在的威胁，于是便被赵有德等人找了个由头陷害，既能除掉不听话的人，又能吞掉他的财产，杀鸡儆猴！
好狠毒的手段！好缜密的算计！若非这李氏机缘巧合遇到自己，若非自己刚巧在查赵有德，这张诚恐怕就冤沉海底了！
「宿主，此事件与风雨楼线索高度吻合，可作为扳倒赵有德的突破口。张诚是重要人证，必须尽快救出，以防对方狗急跳墙，杀人灭口。」系统冷静分析。
林微深知其中利害。她沉吟片刻，对李氏道：「李娘子，此事我已知晓。赵有德此举，涉嫌构陷良民、滥用职权。但你需明白，对方势大，不可硬碰硬。」
李氏眼中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那……那我夫君……」
「人，一定要救。」林微斩钉截铁，「但需智取。你且先回家中，紧闭门户，无论谁以任何理由叫门，都不要再开。更不要再前往户部衙门喊冤，以免打草惊蛇，反害了张老板性命。」
「那……那民女该怎么办？」李氏无助地问。
「等待。」林微目光坚定，「我会设法营救张老板。你若收到任何消息，或遇到紧急情况，可……可去城西的‘清风茶楼’，找一个叫‘老钱’的掌柜，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或可暂时庇护于你。」这清风茶楼和老钱，是她通过风雨楼的渠道隐约得知的一个相对安全的联络点，此刻也只能冒险一用了。
李氏虽不明所以，但见林微语气沉稳，安排有条不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民女记住了！多谢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说着又要磕头。
林微赶紧拦住，又嘱咐了几句，才让王婶悄悄将李氏从后门送走。
独自留在杂物间，林微心潮起伏。没想到一次普通的脂粉采购，竟撞上如此关键的案情。这既是危机，也是天赐良机！若能借此案扳倒赵有德，无疑是斩断了摄政王在户部的一条重要臂膀！
但如何操作？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无权直接干涉户部事务，更无权去刑部或大理寺提审人犯。直接上奏弹劾？证据尚且不足，仅凭李氏一面之词和风雨楼的卷宗，难以形成铁证，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系统，分析当前最优行动方案。」
「方案一：立即将线索密报皇帝，借助皇权直接干预。优势：效率高，力度大。风险：过早暴露宿主在情报搜集中的作用，可能引火烧身。」
「方案二：暗中搜集更多铁证，特别是找到被搜走的原始凭证或打通关节见到张诚取得口供，再行发动。优势：证据扎实，一击必杀。风险：耗时较长，张诚在狱中安危难料。」
「方案三：利用御史台职权，以风闻奏事或核查相关账目为由，进行初步调查，试探对方反应，再决定下一步。优势：程序合法，进退有据。风险：容易引起对方警觉，加大后续取证难度。」
林微快速权衡着。方案一太冒险，方案三太温和。看来，只能选择方案二，但必须加快速度！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出脂粉铺，看似随意地逛着，心中已有了计较。她需要找一个可靠的帮手，一个既能接触到案卷、人犯，又不会轻易被摄政王势力渗透的人。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中——陈实！那位憨厚老实的翰林院编修！翰林院虽清贵，无权直接审案，但他们有时会参与修撰实录、整理档案，有机会接触到一些陈年旧案卷宗，或许能从中找到赵有德以往不法行为的蛛丝马迹作为佐证。而且陈实为人正直，值得信任。
不过，此事牵连甚大，不能将陈实完全拖下水。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林微脚步一转，向着翰林院的方向走去。她记得，今日似乎是陈实轮值。
来到翰林院外，恰好看到陈实抱着一摞书卷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倦色。
「陈兄！」林微迎了上去。
陈实见到林微，脸上露出笑容：「林兄？你怎么来了？今日休沐，没好好休息吗？」
「闲来无事，到处走走。」林微笑道，「看陈兄样子，甚是辛苦啊。」
「唉，别提了，」陈实苦着脸，「整理前朝户部的一些旧档，琐碎得很，看得人头昏眼花。」
前朝户部旧档？林微心中一动，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她故作随意地问道：「哦？都是些什么内容？可是涉及钱粮赋税？」
「多是些陈年流水账目，还有各地仓储、漕运的记录，枯燥得很。」陈实抱怨道，「不过也有些有趣的，比如一些官员弹劾案、经济纠纷案的存档副本，倒是比干巴巴的数字好看些。」
林微顺势引导：「经济纠纷？可是像如今有些商户，与官家做生意，最后扯皮不清的那种？」
「对对对！」陈实点头，「林兄你也知道？我看的那些卷宗里，就有几起类似的，有些官员利用职权，压价、勒索商户，最后闹得不可开交，还有闹出人命的！」
「竟有此事？」林微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最后如何处理的？」
「还能如何处理？」陈实压低声音，「大多不了了之，或者找个替罪羊顶罪。官官相护嘛！不过卷宗里倒是记录了些当时的证据和证词，看着都让人气愤！」
林微心中暗喜，表面却叹息道：「真是……唉。陈兄，你整理这些卷宗时，若看到特别……嗯，特别典型的，或者涉及官员手法特别……娴熟的案例，不妨留意一下，或许对了解如今官场积弊有所助益。比如，有没有哪个官员，是惯常使用类似手段的？」
陈实虽然憨直，但并不傻，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看了林微一眼，低声道：「林兄，你可是……在查什么案子？」
林微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陈兄，我等读书人，既食君禄，总该为这清明世道尽一份心力。有些事，知道了，未必就要立刻做什么，但心里得有杆秤。」
陈实沉默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林兄放心，我知道轻重。整理卷宗时，我会……多留个心眼。」
「有劳陈兄了。」林微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你知我知即可。对了，若看到有关一个叫赵有德的户部主事，或者‘兴隆记’、‘通达号’相关的陈年旧事，尤其要留意。」
「赵有德？兴隆记？」陈实记下了这个名字，「好，我留意着。」
离开翰林院，林微稍微安心了些。陈实这边算是一步暗棋。接下来，她需要想办法确认张诚被关押的具体地点和现状，以及，如何能接触到那些被搜走的关键凭证。
或许……该去清风茶楼，找那位“老钱”探探路了？毕竟，风雨楼的消息渠道，或许能提供一些官面上查不到的信息。
夕阳西下，将林微的身影拉得长长。她看似悠闲地踱步，脑海中却已开始勾勒一张针对赵有德的无形大网。这张网，将由市井传闻、陈年旧案、狱中冤屈和朝堂风云共同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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