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颠簸。
还有最后一根小鱼干被舔得能照出猫脸的咸味儿。
“嘶啦——”
纸箱被从外面打开，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墨墨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温暖干燥的空气涌了进来，混杂着浓郁的咖啡香、甜腻的奶泡味、淡淡的消毒水，还有……好多猫的味道！
【呜……到、到了吗？这就是人间？】
墨墨死死蜷缩在箱角，把自己团成一个黑色的刺猬球。
修行千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安全的洞府，来到他最害怕的人类聚集的地方。
紧接着，一张带着些许疲惫却十分温和的年轻面孔出现在眼前。他穿着干净的白t，身前挂着印有“喵喵猫咖”字样的绿色工作围裙。
【啊啊啊！人！好大的人！他的眼睛在看墨墨！师尊救命啊啊啊——！】
墨墨浑身炸毛，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噜声。
“咦？是只小猫咪？”墨墨听到旁边的快递员感叹道，“路先生，您心肠也太好了，怎么总有人往您这儿丢猫。可您这猫咖本来就不景气，你自己也……”
【喵？路先生？路远清？】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墨墨。他猛地想起被踹下凡前师尊的咆哮：
“救命之恩大过天！你那恩人这辈子厄运缠身，三个月内必遭死劫！”
“这项圈是‘同心项圈’，能感他所感，也是你的考核记录仪！十片符文，代表十成‘福运’！”
“用你的福力去化解厄运，招来福气！冲掉他的死劫！”
“三个月内点不亮所有符文，救你那恩人一命，玄猫考核再失败，就给为师变回凡猫啃劣质猫粮去！”
冰冷的项圈紧紧贴着脖颈，时刻提醒着他任务的艰巨和残酷。墨墨低头，看着项圈上十片灰暗的符文，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呜……】
“没关系，”那个被称作“路先生”的年轻人温和地打断了快递员的话，声音像浸了温牛奶，软和地驱散了墨墨的一丝恐惧。
他无奈地笑了笑：“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总不能拒收，不然这个小家伙该怎么办？”
他蹲下来，与纸箱平视，没有强行伸手，只是将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箱口，让墨墨能看见。
【喵？这就是前世救过墨墨的人吗？虽然墨墨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墨墨好像很喜欢他！】
墨墨壮着胆子，鼻尖微微耸动，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一种干燥的、暖烘烘的，像是冬天晒足了阳光的被子一样的味道，温和地包裹了他，奇异地安抚了他炸开的神经。但可惜的是，那股让墨墨很喜欢的气息里夹着一些灰败的死气。
那根手指终于缓缓靠近，极轻地挠了挠他的下巴。
指尖温热，指腹带着一层薄薄的、干燥的茧，摩擦着他下巴细软的绒毛，带来一种微糙又奇痒的舒适感。
【呜……救命……他、他在干什么……】
墨墨的脖子不由自主地僵直，内心疯狂呐喊，试图保持猫咪的尊严，【可是……为什么……有点舒服……】喉咙里却背叛意志地发出一声极细微、极满足的——
“咕噜……”
“真乖。”路远清笑了，眼睛弯起来，瞳孔是温柔的浅褐色。
他小心地将墨墨整个抱出箱子。
【啊啊啊被抱起来了！】
墨墨四肢僵硬，一动不敢动。
路远清用一条柔软得不可思议、还带着烘干机暖呼呼热气的毛巾把墨墨整个包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冲了一碗温热的羊奶粉，放在他面前。
“也不知道你多大了，不敢乱喂猫粮，先喝点奶吧。”
墨墨迟疑地舔了一口。
【喵？！】
腥甜的、温暖的液体滑过喉咙，是五百年来从未尝过的美味！
墨墨耳朵竖的笔直，立刻把头埋进碗里，小舌头飞快地卷动，喝得忘乎所以。
【呜…好喝…师尊…墨墨好像…稍微有点原谅你了…就一点点！】
路远清看着他喝奶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他伸手轻轻拂过墨墨的后背：“慢点喝，别呛到……你看你全身黑黑的，只有爪爪是白的，像戴了四只小白手套，真可爱。叫你煤球好不好呀？”
【煤球？！墨墨才不叫煤球！墨墨是玄猫！是福猫！煤球这个名字太不符合墨墨的身份啦！】
墨墨抬起头，想大声抗议，出口却是一声沾着奶渍的、软乎乎的：“喵~”
他着急用沾了奶的爪子尖写字，却画了一串连他自己也看不懂的鬼画符，尾巴尖尖急得发出一点转瞬即逝的无人看见的微弱光芒。
路远清被逗乐了，用手指擦掉他鼻尖的奶沫，灰败的脸色也重新焕发了一点生机。
“小煤球~~~”
但紧接着，路远清放在柜台上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条银行存款变动短信。
路远清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慌乱，他拿起手机，几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点开短信，好像里面是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但他点开一看，愣住了。
“咦？这个数……是上周交的那批商稿的尾款？居然提前结算了？”
他反复确认了两遍，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呼……刚好够付这个月拖欠的药费……真是……太好了。”
随后他摊开柜台上的笔记本，在上面的记账栏上添上一笔画着爱心的收款。
他看向墨墨，眼神柔软中带着一丝感激，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家伙，你一来就有好事发生呢。难不成是我的小福星吗？”
【喵？】
墨墨茫然地眨眨翠绿的眼睛，项圈传来一阵微弱的、舒适的暖意，显示着路远清的情绪。
是……福运被动生效了？
可是福运不是要用毛毛来换吗？
喵！不好！他的毛毛！
路远清将吃饱喝足、还在懵懂的墨墨放进了一个干净的玻璃观察室里：“先在这里待一会儿，适应一下环境哦。”
猫咖里的其他猫猫有些好奇这个新来的小伙伴纷纷围了过来，用猫语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讨论着。
路远清转身对它们温柔道：“你们乖乖的，不要过来哦，弟弟现在还不能出来跟你们玩。”
接着，他揉了揉墨墨的脑袋，温声道“乖乖待着哦”，便起身关上玻璃门出去打电话了。
墨墨乍被放进玻璃室还有点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囚禁”了，忙用爪子不停地挠着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
“喵！喵喵！”
【墨墨不要被关起来！人！人！你过来！】
他用妖语疯狂求救，奈何旁边的小猫都听不懂他说话，舔毛的舔毛睡觉的睡觉。用猫语喵了几声，也得不到回应。
【笨猫猫！】
墨墨在玻璃室里焦虑地转圈，目光扫过猫咖，最终落在了最高猫爬架上。
那里睡着一只体态优美、毛发油亮如雪缎的白狐狸，睡得慵懒肆意，仿佛是整个猫咖的王。然而，与他高贵冷艳气质截然相反的，是他脖子上那个极其扎眼的、粉丝蕾丝镶边的小围脖。
这、这位同族大佬的品味……竟如此独特？！
墨墨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强大的封印痕迹，几乎锁死了全部妖力，但那股源于血脉的威压依旧让他心悸。
【大佬！大佬看墨墨！】墨墨用爪子拍打玻璃，试图用妖语吸引注意。【喵！救命！救命啊！】
【闭嘴！吵死了！】
白狐狸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一分，唯有那条蓬松的尾巴尖，在嗅到墨墨身上那过于明显的福运气息后，极其不耐地、微不可查地甩动了一下。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威压骤然降临，让墨墨瞬间噤声，那是属于大妖的、绝对的蔑视。
这时路远清走了回来，看了看炸毛的墨墨，又看了看高冷的狐狸，觉得有些好笑。
“煤球你喜欢雪团啊？”他揉了揉白狐狸的脑袋，后者极其嫌恶地偏头躲开，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脖子上那个可笑的蕾丝围脖，仿佛想把那东西扯掉，却无果，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地把下巴埋进爪子里。
“真是的，雪团，配合一下嘛。”路远清笑着叹了口气，转头对玻璃室里的墨墨温柔地说：“别介意哦煤球，雪团他就是有点高冷啦，但他是只很好很好的狐狸哦。煤球乖，明天就带你去宠物医院做个全面的体检，然后就能和雪团一起玩啦。”
他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顺便把绝育也一起做了吧，这样对你健康最好，以后就能安心在这里生活啦。”
……
……
……
绝——育——？！
这两个字像九天玄雷，精准地劈中了墨墨的天灵盖！
嘴里的羊奶甜味瞬间变成了断头饭的滋味！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有“绝育”两个大字在他的妖生中无限循环、放大、加粗、标红！
他千年苦修，难道就是为了飞升成一尊……没有蛋蛋的猫猫石像吗？！
不要！绝对不要！
【人！骗子！你回来！墨墨不是小猫咪，墨墨是来帮忙的玄猫！墨墨不能绝育！】
墨墨连忙集中起全部意念，尾巴尖都绷得直直的，疯狂地呐喊：
【取消！取消！预约取消！】
他感觉到体内平时无论如何都无法唤起的福力小小地翻涌了一下，接着尾巴尖尖一凉，似乎有一小撮毛毛悄然脱落。
几乎是同时——
“铃铃铃——！”
店里的座机电话尖锐地响起。
路远清疑惑地挑眉，走过去接起电话：“喂？您好，这里是喵喵猫咖……啊？明天下午的体检预约取消？为什么？……呃，原先预约的医生突然中了彩票要去三亚旅游？……好吧，谢谢通知，那……我们再约。”
他放下电话，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转头对墨墨说：“真是意外……煤球一来什么好事也都来了，那煤球明天就不去绝育了吧，明天先驱个虫吧……”
墨墨整只猫仿佛突然被抽空了力气，“啪叽”一下瘫软在玻璃室里，四爪摊开，大口喘气，感觉像是从生死线上回来一样。
【太好了，墨墨不用失去蛋蛋了！墨墨的福运居然真的成功了！】
【呜……小福运用小毛毛换，大福运用大毛毛换，墨墨得掉多少毛毛呀……】
墨墨心疼地舔舐自己少了一小撮毛毛的尾巴尖，一边庆幸自己的福运生效，一边只能暗自祈祷考核完成他不要变成小秃猫！
然而还没等他为自己的毛毛举办好葬礼，一个冰冷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嘲弄，突兀地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呵。万年难遇的福猫圣体，修炼千年的造化，居然控制不了自己的福力？施展一个小福运要用猫毛去换？】
墨墨吓得一哆嗦，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最高猫爬架上，那只名叫“雪团”的白狐狸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正居高临下地、极其嫌弃地凝视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摊不可回收垃圾。
【你们玄猫一族，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白狐的尾巴尖厌恶地扫了一下，【本尊平时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不修战力、只靠运气吃饭的废物。像你这种连福力大小都控制不好的，更是废物中的废物。】
墨墨被怼得缩起脖子，整只猫都矮了一截，刚刚那点小庆幸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大妖鄙视的恐惧和委屈。
路远清看着玻璃室里瞬间石化又瘫软、现在似乎还在发抖的小黑猫，疑惑地偏了偏头：“嗯？怎么又不动了？吓傻了吗？”
他无奈地笑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烊。
墨墨瘫在冰冷的玻璃上，项圈贴着脖颈，传来路远清平稳的情绪波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掉了一小撮毛的尾巴尖，又偷偷瞄了一眼高处那只重新闭上眼、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气息的白狐狸。
【人间好可怕……人温柔但要做可怕的事，同族大佬好看但嘴好毒……喵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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