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工作台前的雕花木窗,在铺着软垫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修复工作即将进入最关键的物理清洁阶段,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庄重而专注的气氛。
沈清弧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工作。
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棉质工作服,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戴着放大镜眼镜,神情是林听晚从未见过的严肃与专注。
工作台上,各种专业的修复工具——柔软的羊毛刷、特制的竹起子、不同型号的镊子、洗干净的宣纸纤维——都按照使用顺序摆放得整整齐齐。
林听晚自觉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一个既不影响沈清弧操作,又能清晰观察到修复过程的位置。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或平板,只是安静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一个最守规矩的学生。
她意识到,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稳定,任何的干扰都是不被允许的。
“我要开始了。”
沈清弧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对林听晚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听晚微微颔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沈清弧首先用一把极其柔软的特制羊毛刷,屏住呼吸,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力度,轻轻拂去婚书表面的浮尘。
她的动作慢得如同电影慢镜头,每一个手势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林听晚看着那些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落下,心也仿佛跟着悬在了半空。
接着,是针对霉斑和顽固污渍的局部清洁。沈清弧用最小的勾线笔,蘸取特制的、pH值中性的清洁液,在显微镜下,一点一点地进行点洗。
她的手腕稳得像雕塑,眼神锐利如鹰,整个世界仿佛都浓缩在了那方寸之间的破损纸页上。
时间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中缓慢流淌。房间里只剩下笔尖触碰纸张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林听晚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
看着沈清弧如何与时间留下的伤痕博弈,看着那份残破的婚书在她的指尖下,一点点显露出更清晰的纹理和颜色。
她发现,这种“慢”并非低效,而是一种积蓄力量的过程,一种对历史和生命的极大尊重。她心中那些关于“效率”和“优化”的准则,在这个场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急躁。
就在这时,沈清弧需要更换一个更精细的工具来处理一处极其黏连的破损。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声说:“镊子,最小的那支。”
林听晚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她迅速扫过工作台,精准地找到了那支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的特制镊子,小心地递了过去。
就在传递的瞬间,她们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了一下。
沈清弧的指尖微凉,带着长期接触修复药水的一丝干燥。
而林听晚的指尖,则因为一直紧张地交握着,带着温热的潮意。
一触即分。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两人心中都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沈清弧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过镊子,继续工作,只是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粉。
她专注于手艺多年,很少与人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接触,尤其对方还是林听晚。
林听晚则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划过,迅速收回了手,指尖蜷缩进掌心,那抹短暂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对方指尖那微凉的、带着点粗糙的触感。
这种超出计划范围的、源自生理触碰的微妙感觉,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只好将目光更加专注地投向沈清弧的手部动作,试图用理性压制那陌生的情绪。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修复工作的紧张所覆盖。沈清弧用那支极细的镊子,成功地分离了那处黏连。而就在破损处被小心揭开的刹那,下面竟然露出了几行更加细小、但墨色却意外清晰的竖排字迹!
“有字!”这次,是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低呼出来。
沈清弧立刻调整光源和放大镜倍数,林听晚也情不自禁地向前倾身,屏息凝神。
那几行小字,似乎是一首被刻意掩盖的短诗,或者说是誓言:
“墨研秋水碧,晚照映荷红。音书托鱼雁,婉转寄深衷”
诗句工整对仗,意境优美。
更让两人心跳加速的是,这四句诗的首字,连起来赫然是——“墨”、“晚”、“音”、“婉”!
林墨谦,林听晚。苏婉音。
这绝非巧合!
“这是一首藏头诗……”林听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曾祖父写给苏婉音女士的?还是他们共同的誓言?”
沈清弧也激动不已,她小心翼翼地用软毛刷稳定着周围的纸张:“很有可能!这比婚书上的正式文字更加私密,更像是他们之间情感的见证。
‘音书托鱼雁,婉转寄深衷’……这分明是表达思念和情意的诗句!”
她们仿佛通过这行突然出现的诗句,一下子触摸到了百年前那对男女真实的心跳。
那些泛黄的纸张、模糊的墨迹,不再是冰冷的历史遗物,而是承载着一段鲜活、深刻甚至可能刻骨铭心的爱情信物。
工作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空气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与激动。
她们因为这份婚书而坐在一起,此刻,又因为共同发现了这个跨越百年的秘密,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结。
沈清弧抬起头,看向林听晚,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好奇和一种探寻历史真相的使命感。
先前那点因指尖触碰而产生的微妙尴尬,在这一刻被更大的情感共鸣所取代。
“我们需要保护好这个发现。”沈清弧的声音有些沙哑。
“当然。”林听晚郑重地点头,她看着沈清弧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额角细密的汗珠,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你先擦擦汗,休息一下。这个发现太重要了,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这个自然而然的关怀举动,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沈清弧接过纸巾,低声道:“谢谢。”
阳光依旧温暖,工作室里依旧安静,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不同了。
历史的回响在空气中震荡,而某种温暖的情感,也正如同宣纸上的墨迹,在无声地慢慢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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