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街，404号古董店门口。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提着公文包，时不时抬手查看手表，面色焦躁地来回踱步，等待着古董店的继承者到来。
他是受雇于“天空之瞳”的律师，负责处理古董店交接的一系列法律程序，并核对继承人信息，确保D级人员已顺利就位，进入A-009开展试验。
然而，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那位D级人员迟迟没有到场。
“真麻烦……”
律师焦虑地捻着手指，不得不考虑D级人员临时畏死出逃的可能性。
这倒也不是罕见的情况，以往那些擅自逃离的D级人员，要么被强制扔进收容物内，要么痛哭流涕地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没有人能忤逆天空之瞳的决定……毫无例外。
就在律师准备上报异常情况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带着继承合同，姗姗来迟。
律师皱着眉，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长相俊美斯文，唇角带笑，显得温和而好脾气——但最令律师印象深刻的，却是他的神情。
律师见过形形色色的D级人员，这些人面对未知危险的收容物，无一不是像饱受折磨的小白鼠一样，畏畏缩缩，不安麻木。
但从面前的年轻人脸上，律师看不出半点迟到的愧疚，亦或是面临收容物的惶恐不安，唯有如同静水般波澜不惊的平稳。
不知怎的，律师把冒到嘴边的抱怨话语吞了回去，语气略带生硬地问：“姓名？”
年轻人笑眯眯地答：“乌应泽。”
律师调出上司发送过来的电子资料，快速瞥了一眼，动作骤然顿住。
他险些以为自己看错资料了。
资料里的人，分明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布满血丝的眼球微微凸起，下颚蓄一层青黑色的短胡茬，怎么看都和眼前的人两模两样，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硬要说相似性的话，那就只剩下两者都是人类男性这一点了……
律师猛地抬起头，目光充满警惕，右手拇指飞速挪到通讯器上，条件反射似的就要摁下去：
“不对，继承古董店的人不应该是……”
“你记错了。”
乌应泽笑了笑，依旧平静从容。
镜片后，他狭长的眼尾弯起，让人不知不觉中安静下来，专注地聆听他的话语——一时间，律师连自己原本准备上报异常的事情都忘记了，手指僵硬在通讯器上方，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摁不下去。
就好像有个发自内心的声音，在阻止他与组织取得联络。
乌应泽凝视着律师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
“我是乌应泽，组织派遣来测试A-009的D级人员。”
“之前是你看错了，记错了。”
律师陷入恍惚，思绪像是被漩涡卷入，变得混乱繁杂。
他怔怔地低下头，反反复复看资料里的人物照片和乌应泽的脸庞，一次又一次地对比。
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律师眼中旋转、扭曲，在视野中荡开模糊不清的重影，仿佛光晕逸散，干扰着视觉。
渐渐的，这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彻底在律师的脑海里交叠。
明明乌应泽和那位D级人员的眉眼、特征都有极大的差别，但律师的大脑却已经失去了分辨这两张脸的能力，如同一个视觉正常的人忽然变成色盲，从此视野里只剩下深深浅浅的灰色，什么都看不真切，更何况分辨两道颜色的差别。
他的精神与感知，恍若都被一层轻柔的、无形的、无法驱散的迷雾笼罩住了。
律师捏了捏眉心，再看向乌应泽时，已然放下戒备。
他心想，自己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居然连资料都会看错，于是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是的，是我看错了……”
“恭喜你继承古董店，乌先生——也祝你好运。”
说着，律师接过乌应泽递来的合同页，沿着折痕展开，一眼就被底下血淋淋的字迹吓住了，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律师眼神犹疑，视线在乌应泽的签名和他本人之间徘徊，谨慎地询问：“那么乌先生，请问您为什么用这种……特殊的‘墨水’签字呢？”
“哦，我的水笔没墨了，但组织的任务不能耽误，”乌应泽漫不经心地扶了扶眼镜框，语气平淡，“所以，我就随手沾了点血，签下了名字。”
律师张了张嘴，一时间却吐不出什么话语，脸色瞬息万变，格外精彩。
他不由得好奇，到底是在怎样特殊的情况下，乌应泽能“随手”沾到新鲜的血迹？
难道在拿到合同页的时候，乌应泽手旁正好在处理尸体吗？
这家伙真的只是一个从研究所降级到D级的普通研究员，而不是什么退役杀手、职业清道夫吗！
乌应泽感受到律师剧烈动荡的心绪，温和地补充：“放心，我沾血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乌应泽的本意，是想表示自己并没有亲手杀人，只是普普通通路过了一场惨剧；
但显然，律师并没有如此理解。
律师的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了，手指不自觉收紧，在合同纸上捻出几条褶痕。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一个注定短命的D级“耗材”面前感到胆怯。
律师加快速度走完流程，就对乌应泽点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A-009的正式所有者了。”
“这家古董店没有钥匙，你推门就能进去……组织并不担心你或其余任何人霸占它，因为古董店自身的恶意和诅咒，只会让人疯狂渴望逃离它，这是一家吃人的店。”
“希望你是最幸运的那任店主。”
律师对每个前来交接的D级人员，都曾说过一模一样的祝福。
但祝福从未被兑现。
这家店铺如同无声无息、却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只会源源不断地把它的所有者卷进去，把皮搅烂、肉碾成泥、骨髓都压成粉，才会罢休。
想到这里，律师看向乌应泽的眼神中，那丝恐惧忌惮又渐渐淡去了。
……总之是个很快就会消失的人，无需在意。
律师如此安慰自己。
他一丝不苟地把合同装进公文包，抚平纸张的每一道褶皱，又把所有资料细细清点一遍，这才转身离开。
乌应泽站在原地，望着律师的背影，露出思索的神色。
在乌应泽的视角里，他似乎能够透过肤浅的皮囊……
直接看见灵魂的形状。
正如异能卡面上洒满夜空的银白星辉，这些璀璨的星屑凝聚成人的灵魂，并随着他们的思想和情绪变化，以或快或慢的速度转腾、流淌，溢满散出各种各样的气味。
在刚刚的交谈中，乌应泽就从律师身上，闻到了焦灼等待的炭火燃烧味、恐惧的阴潮霉味，以及在完成工作后的苹果似的甜味。
这种视角很有意思，仿佛每个人都是一只垂挂在树梢的，饱满而熟透的果实——果肉或是香甜、或是酸涩、或是腐臭的气味，都会透过那层薄薄的果皮散发出来，被乌应泽独特的嗅觉捕捉到。
而也只有他，能轻松地摘取这些果实，牙齿穿透果皮，让果肉深处的情绪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当然，除了单纯的品尝和欣赏，乌应泽还能额外做些什么。
他伸出手，隔空朝着律师的灵魂点了点，搅动那些星星点点的银亮光点，构建起一个“信标”，或者说“病毒”。
只要碰到天空之瞳的成员，信标就会自动分裂、复制，以人传人的形式扩散开来。
信标设有两个功能：
一，让携带者默认乌应泽就是组织的一员，产生记忆扰乱和替换的效果；
二，给携带者种下潜意识的种子，推动他们在迷茫或低落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来到古董店，向乌应泽寻求精神疏导。
“我对他们真是太好了，”乌应泽自言自语，“真是完全看不得有人低落难过，或者在人生中迷失方向啊！”
“没关系，都来找我吧，向我敞开心扉，倾诉秘密和烦恼……我会帮助他们的。”
乌应泽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似乎被自己乐于助人的美好品质感动到了。
系统：【这真的不是按头绑架别人来求助吗……算了。】
目前为止，乌应泽搞出的动静没有朝穗大，还处于系统能够接受的范畴。
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乌应泽推开古董店刷着红漆的雕花木门，踏进门内浓稠的阴影里。
阴影微不可查地晃动，如同一只攥紧食物的狰狞利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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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灵魂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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