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看他动作熟练地朝校园公路走，咳了一声。
“今天去操场吧。”
“去那干嘛？太远了。”
“跑起来嘛，动一动嘛。”
他不情不愿地跟在我后面。
和校园公路一样，风雨操场也是情侣扎堆的地方。而且因为这操场建在半山上，教导主任懒得爬，现在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那家伙走得不紧不慢地，看起来是想拖时间。
我拉起他就跑，他“喂”了一声，“这是学校。”
我立刻回，“哥这次考得非常好，300不在话下。”
他不信，“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成绩没出都不算。”
“大不了没进让你摸回来。”
“谁想摸你。”后两个字他降低了点儿音量。
“多的是人想摸我，但我只给你摸。”
“我不……”
“你看，这不就到了。”
那家伙看手机，“十分钟过去了……你还一个单词都没背……”
“今天放假。”
“为什么？”他边走边教育我，“叶行，你不能老想着偷懒。”
我拉着他往主席台对面走。
操场上开了泛光灯，有人在踢球。
跑道、台阶、草坪上人都挺多的，都是男男女女，他嫌俩男的扎眼，不愿往里走了。
我俩在入口台阶下黑漆漆的角落里站了会儿。
预备铃响。
泛光灯“啪”地一声熄灭，开始有人摇晃着朝出口走。
“该回去了。”他说。
“等等。”
“上课了。”
“说你去厕所了么，老秦那么好人，还舍得为难你啊？”
“你想逃课？”那家伙提高了声，坚决表态，“我不逃课。”
“谁逃啊，哥现在也是学霸好不好？”我看他一眼，“冷不冷？”
国庆刚过，C城结束了风雨飘摇的一周，今天才放晴。山上有风，那家伙手有点凉。
“不冷。”
我把校服外套脱给他，他不要。
“还得待会儿，穿上吧。”
“你不冷？”
“我跑热了，别啰嗦。”
他就不啰嗦了，窸窸窣窣地又套了件外套。
正式铃响过。
人群陆陆续续出了操场，操场上逐渐只剩很少的几个，他又忍不住问，“操场快关了，你到底要干嘛？”
“等着瞧吧。”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操场上彻底只剩下我俩，我才拉着他走到露台。
那会儿我不是天天在那抽烟么，这地方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位置几乎是悬空的，上头风景挺好，白天可以俯瞰整个学校，晚上运气好可以看到满天繁星。
“漂不漂亮？”
“.…..”他看了看山脚，皱了下眉头，倒退出几步，“我怎么好像，有点恐高。”
“看天上，星星。”我拉着他，“这会儿才能看到，有灯的时候根本啥也看不见。”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刚才还有几片云，这会儿都被山风吹散了，星星一闪一闪，越来越多，最后像沙石一样，把天变成了一条河。
“好不好看？”
“嗯。”他点点头，“好看。”
山下的灯光离得很远，微弱的光投在他脸上，他微微仰着脖子，从下巴到校服领口伸出来的脖子中间，拖出一道分明的弧线。
“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啊？”
“.…..叶行？”
“叶行？？”他一定转着脖子在四处找我，“该回去了。你跑哪儿去了？”
那家伙的脚步声在头顶露台的铁架子上响起，“.…..你别开玩笑，再不出来我走了啊。”
“叶行，你到底去哪儿了？”
“叶行，你幼不幼稚？”
他的声音盖住了打火机的那声响。
蜡烛亮起来，我像端着宝贝一样，一只手拢住蜡烛，走出下面那块凹进去藏起来的地儿。
“宝贝儿，下来。”
他顿了一下，半趴在头顶的栏杆上，“你……”
他的眼睛忽然定住，像只倒挂在树上的松鼠那样，探着身子愣愣地看着我捧出来的那束光。
“傻啦？自己生日都不记得。快下来，上面风大，蜡烛会熄的。”
他还是那么看着我。
我又催他一声，他才动了动。从露台走到台阶的地方。
“小心台阶。”
台阶只有十二级。
够我唱一首歌了。
“祝——你生日快乐~”
我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他袖子里还是空荡荡的。
“祝你——生日快乐~”
他终于挪动了步子，慢慢走下台阶。
“祝你生日——快乐~”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就那么傻傻地看着我的掌心。
“祝你生日快乐——”
等他走到我面前，我都快唱完英文版了，他还是呆呆看着不动。
“生日快乐宝贝儿，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许个愿吧。”
我们盘腿坐在橡胶跑道上。
蛋糕放在中间，他一时没动。
我就不懂了，这家伙怎么看个蛋糕比看星星还稀奇？
“真傻了？没见过蛋糕啊？男朋友给你过生日，快许愿。再不许蜡烛灭了。”
那家伙谨慎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许什么。”
“愿望啊傻孩子，没吃过蛋糕么？”
他点头，“嗯。”
我一口气没上来。
“.…..你以前不是说，你妈都给你过了生日么，还不让我…...”
——不是，那时他说了没有，是我以为他小气，不肯给我。
——快十年了，我他妈竟然一直以为这是我俩之间的战役，原来他是真的没有。
“她会给我钱，”他想了想，“我存起来了。我应该有很多钱了。”
“.…..操。”我真他妈想骂他.娘。
有一会儿我没说话。
后来我意识到这没有意义，我说，“哥以后都给你过。每年都有蛋糕。这是第一个，你记住了啊。”
他垂下眼，定定地望着那个蛋糕中间的小男孩。
“我不会忘的。”他说。
他从来没有这样跟我说过话。
他明明恃宠生娇，对我的喜欢视而不见，却被一个生日蛋糕弄成这样……
我有点儿后悔摘掉那些花。
我不应该让他的第一个蛋糕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男孩，就算旁边没有另一个男孩陪着他，也至少应该有那些花才对。
我抓了抓头发。
“许个愿吧纪凡。”
“我教你，先闭眼，然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
“但要在心里说啊。说出声就不灵了……许完愿望，吹掉蜡烛，你的愿望就被听到了，然后，你就17岁了。”
他是个学霸。
他微微垂着头，橘黄色的蜡烛光照在他紧闭的眼睛和睫毛上，投下很好看的阴影。
他沉默地想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在心里说什么；那一刻，我嫉妒他的心听到我不知道的东西。
然后他睁开眼，鼓起脸颊对准蜡烛“呼”地一下，吹熄了操场上唯一的发光体。
黑暗中，他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
我撑上前，“生日快乐宝贝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了，你会越来越快乐。”
那原本只应该是蜻蜓点水的一下，我已经拿着塑料刀准备切蛋糕来着，我没料到他会忽然回应我——他一直排斥跟我接吻，就算我每次以各种理由逼他，他都会磨叽好半天，最后也是草草就推开我。
但这会儿，他回应了我。
砰砰、砰砰、砰砰。
好像有两颗心在跳。
塑料刀在橡胶跑道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
我手撑在他膝盖的两侧，偏过头，以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吻过他的上唇、下唇、唇缝，甚至牙齿和舌尖。
操场上响起一阵无人知晓的水声。
我们都很笨拙。
但那是一个真正的吻，发生在微凉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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