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山烧了三天三夜。冲天的浓烟毫不停歇，空气里成天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漂浮的黑色灰烬飞到天上，变成一团久不消散的阴影。
山火是从半山腰莫名其妙烧起来的，那天没有打雷，天气也不算格外干燥，甚至前一天还下了点小雨。
但火就是莫名其妙的着了，起势极快，被发现的时候火光已经照亮了半边天，只剩小半个脑袋的夕阳也不及火光耀眼。
消防车的鸣笛声呜呜的响起，数支消防队从各处赶来，日夜不停地扑救，然而火势太大，地形又复杂，火灾蔓延到无法扑灭的地步，最后只能采取隔离措施，等待它自行燃尽。
山林满目疮痍，一半山体上只剩下焦黑的、扭曲的树干扎在地里，另一半山体上，火焰还在蔓延，那些隔离措施显然效果甚微。
人力在大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救火的直升机没有停下，官方又额外派了些无人机出动，拍摄传回的画面里，这场大火简直像活的一样。
它有意识的避开了喷射的高压水枪，甚至能违背风的方向，火焰从被风的地方重新窜起，甚至偶尔还会出现违反常理的倒燃，连好不容易开辟出的隔离带都被轻易越过。
山火整整燃烧了两天两夜，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火势终于弱了下来。或者说，是整座山能烧的都差不多烧完了。
整座招摇山如同一个巨大的炭堆，漆黑，死寂，偶尔有一棵碳化的树干倒下，发出噼啪一声响。
消防队员们精疲力尽地撤下山，脸上粘连着黑色的烟灰，神情疲惫又沉重。
这座以林木葱郁，多奇珍异草而闻名的山，在今天死去了。
也许几十年后它还会活过来，也许再等一百年它也活不到今天的规模。
云朵是在山火扑灭的两天后再来到招摇山的。
她其实也不太想来，毕竟山火烧死的可不止植物，那些烧死的动物谁知道会不会有鬼魂在上面守着。但她想到之前藏在山腰一处岩缝里的摄像装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山看看。
最近经济形式越来越不好，云朵一连换了几个工作都不满意，正巧前不久哀牢山探险小火了一阵，云朵干脆辞职，做起了自媒体。
那套摄像装备她新买不久，品质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花了她小两万，现在云朵没有工作，如果能找回来当然是最好的。
云朵上山前已经做好了面对一片惨烈景象的准备，她戴上了厚厚的口罩，帽子，手套，防水靴也一个没落。
她顺着小路往山上走，脚下是依旧滚烫的灰烬，她抬头，触目所及，是一片焦黑，碳化的树干以绝望的姿态指向天空，整个山体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
云朵有点害怕，但这种害怕还在可控程度以内，因为虽然诡异，但是还是很正常的场景。
因此云朵没有放弃寻找，她继续往上走，而且，来都来了。
她记得她放设备的那个岩缝旁有一棵巨大的桂树，还有一个尖长的石头。现在树被烧毁，也许找石头会更容易一点。
云朵找了个明显凸起的石头站上去，她先是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更高处。
焦黑的，似乎已经彻底死去的土地上，从山顶开始，缓缓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的芽尖，云朵很确定那不是某种侥幸存活的杂草，而是树木新生的嫩枝。
出于主播的职业病，云朵下意识的打开手机，开始录像。
手机屏幕里，地面那些嫩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芽尖刺破松软的土壤，在厚重的灰烬中冒头，顽强地向上生长。那些被烧得只剩下漆黑树干的大树，此刻也从焦枯的树皮缝隙里，钻出嫩绿的新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舒展成叶片。
整座招摇山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磅礴的生命力正在违背常理地从这片土地深处涌出，强行修复着这座死山。
云朵点击屏幕，让手机里的画面放大，手机比眼睛看得更清楚，在荒山里最绿色的中央，隐约有一个身影。
云朵将视频放大到极致，那个背影也清晰起来，对方干干净净的没沾染半点灰烬，头发看起来是绿色的……
不，云朵拿手机的手抖了一下，心脏狂跳，那根本不是绿色的头发，而是无数鲜活的绿色枝条与青翠嫩叶，密密麻麻，像头发一样垂落在肩头。
云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拍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无论是妖怪还是山神，能造成这种程度的奇迹，让整座山复苏，肯定不是她可以对付得了的吧。
云朵屏住呼吸，准备悄悄地撤离。视频里的身影动了一下，云朵心存侥幸，站在原地没动，祈祷对方能将她看做石头略过。
但对方转过了身，她睁开了眼睛。
深褐色的，隐约带着点赤色的眼睛，像树皮，又像土壤。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还未完全清醒，但脸却精准的朝向云朵镜头所在的方向。
云朵吓得几乎就要不管不顾的跑掉，但她僵住了，被那双褐色的眼睛钉在原地。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攻击性，你甚至看不到威胁，她的眼里是轻微的茫然，然而望向镜头时，却有一种生动的好奇。
她说：“你是来接我的吗？”
云朵落荒而逃。
云朵成功的从那座山，那个疑似山神的人手中逃走了。甚至在她跌跌撞撞险些从山坡上滚下来时，那个疑似山神的人还操纵绿枝托住了她。
肺部因为剧烈奔跑火烧火燎地疼，云朵全凭着求生的本能在奔跑，直到看见山脚自己租来的房子，她才放缓脚步，连滚带爬的进屋并反手把门关上锁死。
云朵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过了很久，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但没过多久，那颗心脏又开始不规则的乱蹦，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云朵颤着手，从脖子上取下挂绳的手机。之前直播时她不小心摔坏过手机，因此新手机一到手，她就换了个带挂绳的手机壳，这次下山，她帽子都跑丢了，但手机还在。
屏幕有些刮痕，但并不影响。云朵按了一下开机按钮，屏幕亮起，先是缓慢复苏的山体，然后是隐约的身影，镜头晃动，一个疑似山神的人转过头来，那张脸在屏幕里显得格外清晰。
全都不是幻觉。
云朵的思绪不受控制的飘远，哀牢山探险的热度还没过去，招摇山火灾还是全网焦点。如果……如果把这个视频发出去……
她几乎能想象那会带来多大的流量，标题她都想好了，怎么劲爆怎么写，到时候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云朵把视频导入电脑，她移动鼠标，点开了视频编辑软件，但等了两分钟也没操作。
云朵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那个山神。
没有威胁，没有恶意。祂甚至还用枝条托住了她防止她摔下山。祂救了她。
如果把这个视频发出去，会怎么样？她会收获所有想要的，这毋庸置疑。但那个山神呢？
祂会被抓住，被切片研究，被圈养起来给大人物救命。
云朵犹豫了。可是真的不发吗？云朵不甘心。错过这个机会，她可能再也遇不到了。也许别人也会发现祂，这是迟早的事，不是吗？如果未来这件事情一定会被曝光，那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云朵才重新直起身。她将视频进度条拉回到最开始，仔细检查。视频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她进入山林，然后山体复苏的画面。
云朵把山神出现过的画面删掉了。
然后，云朵将这段剪辑后的视频，上传到了她的各个平台的账号。
做完这些，云朵关掉电脑，屏幕黑下去，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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