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管小芸本人,是在海城京剧院的走廊里。当时的我怀揣着45元的全部家底,不计后果地从平城,只身来到海城这座南方都市,既兴奋又不安地等待着融入新的工作环境。而大青衣管小芸,就在这时,优雅、大方地从我面前经过,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听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
“老公,报到一切顺利吗?海院的同事们还好相处吗?分到宿舍了没有?呀!现在都中午了,你有没有吃饭呢?”电话刚一接起来,楚楚就在电话那边叽里呱啦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楚楚是我戏校的同学兼死党闺蜜,现在是平城京剧院的花旦演员。我虽然是女生,但工老生行当,也就是演男生。所以她叫我老公,我叫她老婆。
“恩恩,一切顺利。我也吃过饭了。在海院食堂吃的,伙食还不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着楚楚的问题。“宿舍的话,要到下午才知道有没有空位。”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毕竟以我现在的家底别说租房子了,租个床铺也不够呀。当初决定来海城应聘,也是冲着海院提供免费宿舍,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来的。阿弥陀佛,一定要有空位呀!
我突然想到一点,于是不无嘚瑟地跟楚楚炫耀。“对了!我见到管小芸了!”
“呀~~~~”如我预期的一样,电话中传来花旦经典小嗓子的尖叫声。
刚才还在为我担忧的楚楚如打了鸡血一般,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管小芸私下妆容好看吗?皮肤好吗?你跟她说话了吗?她热情吗?你们合影了吗?....”
“......”
我有点无语。
她,管小芸,海院头牌大青衣,宗梅派。不仅唱作俱佳,文武兼善,而且扮相俊美清丽,嗓音宽亮动听,颇有大家风范。
我,范禹楠,海院萌新女老生,宗余派。虽然自认也是唱作俱佳,文武兼善,但那都是自认为的,实际上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我都不好意思和她打招呼,更别提合影了。
其实我和管小芸算是校友,我们都毕业于中国戏曲学校,只不过我在北方校区,她在华南校区。我刚进戏校的那一年,管小芸刚刚毕业,虽然只大我四岁,但18岁的她那时就已经是京剧界名满天下的后起之秀了。各种比赛、奖项拿到手软,一毕业就被海院录取,堪称传奇。
当然作为风云人物,除了正面的夸奖肯定也会有负面传闻的。有说她待人忽冷忽热耍大牌的,也有说她生活奢侈傍大款的...等等。
但谣言都是假的!我的女神如太阳花一般,积极又阳光。虽然她看起来温柔、安静,但我知道她骨子里是坚毅又不服输的,正是她这种精神,让曾处绝望中的我看到了希望,从而又奇迹般的站了起来。
“老公,帮我要一张管小芸的签名照呗,求求你了嘛”
楚楚嗲了嗲气的声音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也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老婆大人,你容我从长计议好不好嘛,不要着急啦。”
我也真是拿她没办法,也不考虑考虑我的实际情况。楚楚是管小芸的头号铁粉,迷管小芸迷得不行,多渠道的搜索管小芸的各种资料。演出视频就不必说了,就连生辰八字、身高体重她都如数家珍,甚至连三围数据她都有。我问她从哪淘来的,结果楚姐姐告诉我说,是她目测的...
...行,你的眼睛就是尺。
和楚楚闲聊片刻让我紧张了一上午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此刻的我觉得当初看到海城京剧院招聘信息,就不顾一切地跑来应聘的决定也没那么冒失了,因为这里是管小芸所在的城市,是她所在的剧院,能如此近距离的和她呆在一个屋檐下,这就足够了。
幸运的是我在众多应聘者中突出重围,成功拿到海城京剧院的OFFER,也迎来了和管小芸的第一次见面。那可是我第一次在线下见到管小芸真人呀!
她本人比视频上还要好看。她一袭素雅装扮,乌黑发髻精致勾勒出优雅轮廓,眉眼含情,眸光流转间尽是温婉灵韵,唇角上扬的弧度似藏着春风,浅甜且迷人,周身散发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独特魅力。
虽然我们只是在走廊里的匆匆一面,但我们目光交集的那一刹那,我却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我要记录下今天这一特殊时刻,于是结束与楚楚的通话后,我跑出海院大楼,找了个角度,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正好照到我和身后的海院办公楼。
你说巧不巧,就在我按下快门的那一刻,管小芸款款从海院大楼里走出来,我赶紧又多按了几下快门。
待我回头去看时,管小芸已经走下台阶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连忙查看刚才的照片。照片前方的女孩梳着长度到脖颈的狼尾鲻鱼头,明眸善睐却没有看向镜头,而是透过屏幕注视着身后,远远的刚刚走出办公楼的白衣女子。
我和管小芸的第一张合影就这么诞生了!!!
下午,人事部的同事把我领到海院三团报到。海城京剧院一共有三个团,一团主要负责演出传统经典京剧剧目,由张派青衣徐红任团长,汇集了许多大家名角儿;二团更侧重于创新剧目和改编剧目,由言派老生□□任团长;三团是青年团,由梅派青衣章秋君担任团长,管小芸就在三团。
章团长看着我的简历念道:“宋禹楠,22岁,女老生!?”不确定地看向我。
“是的,章团。恩师是余派教师王思敏老师”我答道。
“哦,王老的学生。”章团长点点头,又打量着我,对旁边的人事部同事说道:“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看脸蛋还以为是小花旦呢,但这个头可真不矮,得有1米70吧,比之前的余鸿还要高呢”
三团之前也来过女老生吗?
人事部的同事答道:“比余鸿高!禹楠得有170多了。”
“哦,我1米75。”
我净身高1米75,再穿上厚底靴子,快1米8了,和哪个旦角儿配戏都够用了。
“禹楠这身材相貌都这么出众,才一上午,就有好几个人跟我打听禹楠的个人情况了”人事部的同事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轻戳我。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确实长得不错,从小到大身边的追求者不断,但长得好看带给我的只有烦恼。这不是我凡尔赛,被不喜欢的人追求真的是一种负担,有时还会遇到恶心的人和变态的事,不然我也不会干得好好的从在鸿远班辞职。
同事接着说:“章团,你们团盛产美女呀!前有管小芸,现在又来了宋禹楠,一个青衣,一个老生,俊男美女都让你们团占上了。”
哈哈哈
听到自己被拿来和管小芸相提并论,心里着实美滋滋的,好吧美貌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呵呵。
下午进团,被安排进正在排练的《四进士》。我是龙套演员,任务就是通过走各种队形来交代情节,营造氛围。
京剧的专业性,决定了它有自己的演员培养规律,绝大多数新人来到院团都是从基层演员做起,承担龙套、武戏、群演的工作,在工作中不断学习和成长。但据说管小芸是个例外,她刚到海院就演主角了。
时间过得很快,排练完都已经6点多了,同事们相继下班回家。忙碌的时候无暇顾及的问题,现在又冒出来了——晚上住哪!
海城京剧院有为演员提供免费宿舍的,只要单身就可以住宿舍,如果成家了再归还宿舍,但数量有限。我下午接到通知,女生宿舍暂时没有空位,所以我需要先自行安排住宿。可我身上只有45元人民币,要怎么安排住宿呢?
从海院出来,带着我的全部家当,一个行李箱、一个双肩包,茫然地站在这个繁华大都市的街道边,白天的兴奋劲也被现实问题冲的烟消云散,
我茫然地看着面前车水马龙的街道,四周高楼林立的建筑如钢铁怪兽一般俯视着我。之前在平城失业了可以找楚楚,在老家可以找爸妈,可现在在偌大的海城,我连一个可以投靠的人都没有。身上的45元根本无法给此刻的我建立安全感,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与恐慌瞬间将我吞噬,我真的开始有点害怕了。
海院旁边有一栋稍微老旧一点的住宅楼,它的一楼门口立着一个“住宿”的牌子。我知道45元是肯定不够住店的,但我也没有其它的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去碰碰运气。
我缓慢地拖着行李箱向门口走去,门口有三级台阶。我深吸一口气,拎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一阶,两阶,三阶,加油!范禹楠,你可以的!
推门进屋就看到一个通往楼上的拐角楼梯,楼梯下方的空间改造成了前台。一位阿姨正坐在吧台里玩着手机,她身后的货架上摆着泡面、牛奶还有一些日用品。
阿姨听见有人进屋,抬眼皮扫了我一眼问:“住店呀?”又盯回手机。
我挪步蹭到她跟前问:“阿姨,住店怎么收费的?”
“差!”她手机里传来打麻将的提示音。
“哎呦!赤佬,怎么又被差走了!这个‘一叶鸿舟’要死啊,总抢我的牌。”阿姨抱怨着放下手机,拽来旁边的收据本和笔眼都没抬问道:“住几天?身份证给我。”
“阿姨,住店怎么收费的?”我又问了一遍。
阿姨不耐烦地放下笔又拿起手机点了两下出牌,回道:“100一天,你住几天?”
100元?果然住不起。但我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阿姨,能便宜些吗?我刚来海城工作,还没有开工资。”
阿姨放下手机,又拽过收据本和笔道:“包月80一天,先交200押金,身份证给我。”她用手中的笔敲着本子催出着,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
80我都拿出不来,更别提200元的押金了。我咬咬牙,艰难地问道:“阿姨,我现在身上没那么多钱,我就在旁边的海城京剧院上班,等我开了工资第一时间给您交上房费可以吗?”
“点炮!”手机里传来男生沉稳地提示音。
“册那!又点炮!”阿姨生气地把手机推到一旁,腾地站起身指着我骂道:“小瘪三,没钱上我这捣什么乱!你去拣个纸板睡马路呀,那里不用花钱。”
阿姨吐字如机关枪一般,怼得我连连后退。可她依然不依不饶,绕过吧台追着我骂。我跌跌撞撞地逃下门口的三级台阶落荒而逃,而阿姨站在门口,用我听不懂的当地话在我身后不断地输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低着脑袋,抱起行李箱,一刻不敢停地沿着海院的外墙一路狂奔,直到身后的叫骂声渐渐消失,我才拐到海院的东侧停了下来。
我靠着院墙坐下,渐渐平复了呼吸。虽然我听不懂她说得是什么,但也能猜出个大概。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街辱骂,想到这我的眼眶开始酸涩湿润起来,我仰起头努力地眨眼睛,想让眼泪回去,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我连忙低下头,手肘拄着膝盖,双手框住额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流眼泪。
可这样没钱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戏校毕业时很穷,我安慰自己,没关系,刚毕业都这样;后来好不容易在鸿远班找到工作了,又因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裸辞,还搭进去3万多的违约金,更穷。
但那时有楚楚,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楚楚无条件地接纳了我,包吃包住还给我零花钱,这一住就是大半年。这次来海城之前,楚楚给我转了2000元,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用她的钱,想着赌一把应该能住到免费宿舍,就谎称父母给我打钱了,把钱退了回去。
唉,一想到家里,我忍不住又叹起气来。我家在北方一个小城市,本来家里经营着一家小超市,收入能够维持一家人的开销还有些剩余。但作为家中长子的老爸一直有做大产业,带领家族姊妹过上富裕日子的宏伟蓝图,于是在两年前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洗浴中心。但经营不善,最终倒闭,不仅赔光了积蓄,还欠下20万元的借款。
老爸老妈也在省吃俭用还债,作为家中的独女,我不仅帮不上一点忙,还伸手跟家里要钱是万万不能的。
可我现在要怎么办?真的捡纸板睡路边吗?我手肘拄着膝盖,双手手指插进头发里,手掌根撑着额头,正在低头苦恼,突然!眼前走进来一双白色休闲鞋。
我猛地一抬头,高清、近景的管小芸就出现在我身旁,不到一个手臂的距离,在那略微向前俯身,正歪头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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