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处荒村客栈,屋檐下两盏褪色红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店家谄笑着问眼前这对男女,“客观要几间房?”
“一间。”
倪遥裳惊得瞪大双眸,“白公子,男、男女有别。”
渡厄似笑非笑,“半夜如果有妖怪闻到你身上的气息,你猜,它们是先吃掉你眼睛,还是先撕开你肚肠?”
倪遥裳觉得他说得有理,便不再多言。反正这位神仙若真想对她做什么,以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之躯也反抗不了。她打定主意今晚打地铺。
店家听了渡厄的话冷汗直冒,“客官可别乱说!小店方圆百里从没闹过什么妖魔鬼怪。”
倪遥裳目光缓缓落在店家右手旁的算盘上。有只通体乌黑,毛茸茸的小家伙正坐在上面,四不像,却也拥有像人类一样的四肢,小小的。此刻正睁着圆眼好奇地在她跟店家之间来回巡视,视线却在触及渡厄时,忽地吓的毛都炸起来,嗖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还有在常人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许许多多类似这样的小精怪。
有渡厄在身旁,她是安全感十足的,而且还经历了昨日的蜘蛛精。她似乎渐渐开始接受了自己能看见妖怪的事实,今天一路上再遇见精怪时,也不像最初那般恐惧了。
她怕渡厄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忙打断道:“他刚才开玩笑的。店家,我们就要一间房。”
说罢,她看向渡厄,对方也正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渡厄眉头一蹙,“付钱,发什么呆?”
倪遥裳不服气地瞪大眼睛。要找碎片的是他,住店却要她付钱?难不成往后一路食宿都归她包办?他不是神仙吗,挥挥手一变不就有盘缠了?
虽然不情愿,最后她还是默默掏出小钱包,肉疼地递过铜钱。
上楼时,倪遥裳小声商量,“白杨大人,我带的盘缠不多,您能不能变些出来?”
渡厄瞥她一眼,“你当我是许愿神?”
倪遥裳一脸困惑,“您不能变吗?那您是什么神仙?”
“早说过了,我是给凡人降灾的灾神。”
居然是位衰神?
“您为什么要降灾给凡人?我们很可怜的。就拿白杨村来说,多少人家吃不饱穿不暖,全靠种田过活。您一场天灾降下来,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灾祸源于凡人内心的恶,若无恶念,我也无从降灾。”
有些人确实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倪遥裳似懂非懂,“您都给哪些地方降过灾?”
厢房门被推开,渡厄率先迈步而入,倪遥裳跟在身后,只见他淡淡的声音传来,毫无神仙的慈悲,“太多了,记不清了。”
两人走到床前,不待他开口,倪遥裳抢先道:“白杨大人,您睡床,我打地铺。”
若在从前遇见这位神仙,她定要三跪九叩,敬香祈愿,求他保佑父亲康复,毕竟衰神也是神嘛。
渡厄没多说什么,随即在床上躺了下来。
倪遥裳利落地将行囊放在桌面,打算睡前再铺地铺。此时肚子却咕咕作响。走了一天没怎么进食,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月光,从包袱里掏出两个窝窝头啃了起来。
又不免为今后的盘缠发起愁来。这位神仙既然不能变出钱来,就意味着今后的盘缠都得靠她自己赚。总不能天天摘野果充饥,就算不饿死,长期缺乏营养也会瘦成皮包骨。也幸好这位神仙不用进食,否则她今天带的窝窝头根本不够吃。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倪遥裳不由得有些想家了。也不知那只化作她模样的母鸡,此刻与父亲、弟妹相处得可还好?
月亮将整个庭院照的通明。屋檐下,倪靖之提着竹篮走向篱笆,眼睛盯着鸡群,嘴里还数着,“……十二、十三、十四……咦?怎么少了一只鸡?”
“阿弟数错了吧?”
轻柔的嗓音自背后响起,倪靖之回眸,只见姐姐站在屋檐下,上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那张带着微笑的唇。
“我昨天明明数过了,有十五只鸡的,现在怎么只有十四只?”倪靖之满眼困惑,又自言自语道:“难道飞走了?”
“现在天色太晚,不如明天再找吧?”黑暗中的‘倪遥裳’缓步走了过来,素手轻拢了下鬓角的发簪。
“好吧。”倪靖之没纠结很久,低头捡了几个蛋就提着篮子出来了。
面前的姐姐依旧穿着那件青色布衫,发间的桃木簪也一如往常斜斜别着。可倪靖之总觉得今日的姐姐有些不同,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他想,也许是今日父亲的腿疾终于痊愈,姐姐心情舒畅,连带着气质也明朗了几分。
“姐姐,明天我们炖只老母又鸟吧?好久没喝鸡汤了。今早我看又有几只小鸡出壳,等它们长大,家里就不缺鸡蛋了。”
‘倪遥裳’浅浅一笑,“好呀。”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屋内。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细长,乍看与常人无异。前方那道瘦小身影走得端正,可当夜风拂过,落后半步的女子身影却微微扭曲了一瞬,竟隐约显出了禽类的轮廓。她眸中光芒,也随之暗了暗。
倪遥裳正望着窗外出神,忽然看见一道黑影掠过天边圆月。
她刚想细看,敞开的窗棂却猛地一震,翅膀扑棱的声音在下一秒就逼至耳畔!
一只赤眼玄鸦自檐角俯冲而下,颈羽怒张,双翼大展,漆黑的翎羽泛着幽蓝邪气,直扑她面门。
“有妖怪!”倪遥裳惊叫后退,脚下却被裙摆绊住,跌坐在地。
妖鸦盘旋入室,寒光凛凛的尖喙想直取她左眼。倪遥裳慌忙护住头脸,朝床上身影急喊,“白杨大人!救命啊!”
渡厄则侧卧在床,单手支颐,墨发垂落在衾被上,俨然一副看戏姿态,丝毫不担心她的安危。
那玄鸦在她头顶盘旋,不断啄扯她的发髻,直到将她整齐的双髻搅成鸡窝。
见渡厄无意相助,发顶又阵阵生疼,倪遥裳怒从心起,挥拳往上直击鸦身。拳风过处金芒迸现,妖鸦如同离弦之箭砸进墙壁,羽毛簌簌抖落,又沿着墙壁滑倒在地,鸦身还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倪遥裳喘着粗气,抬眸怒视一脸似笑非笑的渡厄,“白杨大人!”话里话外满是质问他为什么见死不救!
话音刚落,身后再次响起扑翅声。
倪遥裳猛然回头,只见那妖鸦赤瞳圆瞪,早没了方才的凶狠,反倒眼神清澈又愚蠢,一边绕梁飞旋一边警惕地偷瞄她。
她紧盯着它飞行的轨迹,以为它又要袭击,不料它忽然口吐人言。
“停手!自己人!”
紧接着,倪遥裳听见渡厄轻笑出声。
“真笨。”也不知他是在说谁。
“什么自己人?”倪遥裳看着玄鸦翩然落在床榻,找了个舒服位置窝进渡厄怀中,还张开翅膀舔舐受伤的翎羽。
“我是渡厄大人的式神,名叫毕月。”
倪遥裳转向渡厄,“渡厄大人又是谁?”
渡厄唇角一勾,“是我。”
她恍然睁大眼睛,“您不是叫白杨吗?”
“不是。”渡厄指尖轻梳过毕月头顶的绒毛,它舒服地眯起眼。
“那您为何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可我那样叫您,您也从没否认过?”
渡厄一脸坦然,“我也没承认啊。”
倪遥裳气得转过身,深呼吸几下。
罢了,不过是从“白杨大人”改口“渡厄大人”而已,何况他还治好了父亲的腿。
她很快把自己哄好,转身问道:“我们明天去哪儿?”
“一路向西。”他记得神格碎裂时,其余碎片都朝那个方向飞散了。
接着便是毕月的主场。
它窝在渡厄怀里哭得潸然泪下,诉说自己如何千辛万苦寻他多年,近日终于嗅到气息才匆匆赶来,又哽咽道思念成疾,茶饭不思,尽管它圆滚滚的身子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渡厄简单解释了一下,“我误入凡人术士的结界,被当作妖怪封印了。”
毕月鸦脸上满是痛惜,“当初我应该随您一同下凡的!”
渡厄轻笑,“陪我一起被关一百年?”
倪遥裳没想到方才气势汹汹飞进来的玄鸦竟如此粘人的性格,一个劲往渡厄衣襟里钻。
毕月又问起神格碎片为什么会落入倪遥裳体内,听渡厄说明后,它神色凝重。
“必须尽快找回碎片,若被妖怪先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次日,倪遥裳从硬邦邦的地面醒来,眼下泛着淡青,显然没睡好。
她向店家买了两张饼,撕半张作早餐,余下的仔细收进行囊。毕月虎视眈眈看着她,她也没舍得给它。
渡厄大人不用吃食,这只玄鸦理应也不用吃食,它只是馋。倪遥裳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心安理得。
几人沿路西行。接近响午时分,倪遥裳腹中又响起咕噜声。她掏出那半张饼啃着,经过一棵结满红果的树时,伸手欲摘。
“别碰。”渡厄拦住她,“这果子有毒。”
倪遥裳一愣,举起刚摘的果子看了又看,“可您上次摘的不就是这个?”
渡厄摇摇头,“形状不同,上次的果底更圆钝些。”
她吓得赶紧扔掉。
渡厄望向层层叠叠的树丛,眸中绿光流转,看见了远处的一个村落,“再走片刻有个村子,你去向村民讨些吃食。”
倪遥裳心里发苦。从前即便父亲卧床,她也从未向人乞食。如今漂泊在外,竟要过这般日子,实在欲哭无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