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贞上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与长瑛公主相见，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彼时十八岁的长瑛公主已经长成了美艳绝伦的少女，说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为过，而十四岁的自己完全一副没有长开的模样，跟着长瑛公主身边，定定地看着她。
或许是她大胆的目光吸引了长瑛公主的注意，公主将她招到身边，问她是谁家的姑娘，顾贞一一作答，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完全不像是一个御史的女儿，顾贞又瞧公主不喜欢歌舞，于是给公主讲了江湖上刀光剑影的故事，她口才好，讲的栩栩如生绘声绘色，惹得公主听的入了迷，竟也向往那些江湖儿女的故事，甚至找了武状元要学武，只是学武这件事年纪越小越好，公主已经十八岁，如今再学已经来不及了，因此公主只能放弃，但还是喜欢听顾贞讲故事，她也更敬重那些江湖豪杰。
只是两年不见，顾贞心里竟然生出了一股紧张的感觉，不知道公主会不会与自己生疏，让那些美好的回忆变成了泡沫。直到亲眼见到了长瑛公主，顾贞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顾虑都没必要，长瑛公主还是一样的美丽，甚至比从前更加光彩夺目，对顾贞也是一样的热情，甚至在与她对上视线的时候就红了眼：“阿贞，你——”
顾贞上前一步，先在公主面前几步远停下来，福下身请安：“臣女顾贞拜见公主殿下。”
她刚拜了下去，长瑛公主已经起身，亲自将她拉了起来，随后又拉着手把她拉到了座位上：“何必这么生疏，阿贞，我终于又见到了你了！你知道这两年我有多自责吗？”
她紧紧握着顾贞的手，连语气都哽咽了，两年前金池落水，如果不是顾贞救了她的命，就不会变成人人嘲笑的痴儿，她曾经指派无数太医去古夫给顾贞看病，可是所有人回来时都只会摇头，每次希望落空她都会心痛一次，苍天有眼，如今顾贞终于好了……虽然是好了一半，但是那也足够了。
“我已经召见了徐子铮和那个巫族人林彧了，听他说你从前痴傻的时间太长，想要完全治愈还是很难，可能会时候继续犯病，不过阿贞，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继续替你找更好的大夫，让你完全康复。”
顾贞没想到公主竟然召见了林彧，她更觉得有些愧疚，原本她不该隐瞒公主欺骗公主，可现在她又不能说，便只好道：“公主姐姐，我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今能清醒过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可不行。”长瑛公主道：“别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满足，你是好姑娘，应该拥有更好的，还有，徐子铮说你能感知到凶手，这是真的吗？”
顾贞眨眨眼，徐子铮竟然真的把这个编造的事说给公主听了，他倒是没有食言，不过想起徐子铮在公主面前面无表情地说这些事，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顾贞忍住嘲笑徐子铮的**，低低地嗯了一声：“其实我也只是模模糊糊有一种感应，徐大人和林族长说这可能是老天赐给我的能力，如果能帮上徐大人的忙就更好了。”
长瑛公主十分欢喜：“那太好了，徐子铮还向我请命，想让你去大理寺帮忙，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呢，既然你有能力又有志向，那就去大理寺吧，正好也让天下人看看，女子也可以闯出一番事业，父皇那边我会想办法，你尽管去做，我已经和徐子铮说过了，让他平日里注意言行举止。”
长瑛公主说起这些来豪情万丈，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这样的眼神顾贞不会陌生，一个有野心的人都是这样的目光，顾贞也跟着露出了笑容，问出了心中的好奇：“公主姐姐，徐大人是你的人吗？”
长瑛公主听罢顿了一下：“这要是别人问我，我不会回答，可若是你，我会说是，没错，徐子铮就是我的人。身为公主，总得做些事情，就像是你从前给我讲过的那些故事一样，否则这一辈子不就白活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顾贞，像看着一个可爱的小妹妹，顾贞证实了心中猜想，放下了心，如果徐子铮是长瑛公主的人，倒也不错。只是如今她还有另一个顾虑：“陛下会答应吗？毕竟女子进入大理寺是闻所未闻事，我怕……”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怕长瑛和皇上吵起来伤了和气，顾贞虽然只见过皇上两面，但是本能地察觉皇上是个极其强势的人，不过不强势又怎么能治理国家呢，只是长瑛公主的性情随了皇上，因此父女两人关系并不和谐，甚至总有互不相让的情形发生，她不想让长瑛公主与皇上再吵起来。
“别怕。”长瑛公主安慰她：“其实这件事我之前就有想法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更没有遇到愿意抛头露面的女子，如今有了你，父皇一定会答应的，我是为了天下、为了京城的百姓好，他有什么不答应的？”
说这话时，长瑛公主露出了娇俏的女儿家的模样，瞧着像以与父皇斗嘴为乐。顾贞的心稍稍放下了，她站起来，长瑛公主以为顾贞要跪拜，刚要开口，顾贞却弯下腰直接抱住了她的脖子，像只小猫一样，长瑛公主顿时愣住了：“阿贞……”
顾贞抱住长瑛公主，鼻尖闻到了她身上的响起，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她从未如此依恋过一个人，也只有公主能给她这样的感觉。长瑛公主终于回过神，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她轻轻拍了拍顾贞的肩，柔声道：“阿贞，没事了，有我在，不会让你受苦的。”
顾贞重重地点头：“嗯！”
顾贞想要留长瑛公主吃饭，长瑛公主下午还要去进宫向皇贵妃请安，所以一起吃饭的事只能延后。因此晚上是顾贞和飞盈以及木藤三人一起吃的，府中虽然多了人，但终归是冷清的，顾贞不愿回房休息，干脆走出门去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顾贞并无明确方向，只是凭着感觉在月色朦胧的街道上漫行。晚风带着凉意，吹动她帷帽上的轻纱。然而走着走着，她脚步一顿——前方不远处，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从灯火通明的福鼎楼方向走来，不是徐子铮又是谁？
只见他一手拎着个油纸包，显然是刚买的熟食，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细颈青瓷酒壶，步履从容，像是正要归家用晚膳的模样。
顾贞瞧见他，徐子铮也几乎同时看到了她。两人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在昏黄灯笼的光晕下，视线不期而遇。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顾贞下意识想装作没看见，转身避开。
“顾小姐。”徐子铮却已主动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顾贞身形微顿。既然已被认出，再装不认识反而显得刻意。她暗自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徐大人。好巧，这是刚从福鼎楼用了晚膳出来？不打扰大人了，我也该回家了。”
“顾小姐留步。”徐子铮几步上前，缩短了距离，目光落在她帷帽的轻纱上，仿佛能穿透一般：“天色已晚，正好顺路，不如同行？”他顿了顿，补充道：“府衙官舍离顾府本就不远。”
顾贞藏在帷帽下的眉头微蹙，她站着没动，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徐子铮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迟疑，只淡淡提醒：“顾小姐不是要回家吗？”
“……好。”顾贞无奈，只得应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默然并肩而行。青石板路上只闻两人轻缓的脚步声。顾贞浑身不自在，从未觉得回家的路如此漫长。她搜肠刮肚，想着是否该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转念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不如就这么沉默着。
早知道就不该出门！
顾贞在心里懊恼地吐槽。若不是撞上他，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她悄悄隔着纱帘瞥了一眼身旁步履沉稳的男人，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就在这沉闷几乎要凝成实质时，徐子铮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我已向长瑛公主殿下禀明。殿下对你破案之能甚为赞赏。”他侧目看了一眼顾贞：“殿下允准，你明日便可到大理寺报到，算是我的下属。”
顾贞隔着纱帘，努力弯起嘴角，挤出一个透着点狡黠的笑容：“哎呀，是嘛？那徐大人，我们以后就共事啦？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徐子铮的目光在她帷帽下半遮半掩的脸上停留片刻。朦胧纱影下，那刻意弯起的唇角，竟与他记忆中画像里那个明艳飞扬、眼神慧黠的少女轮廓隐隐重叠。他心头莫名一跳，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只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继续前行。转过一个街角，不远处传来妇人焦急的呵斥声：“还不快跑！再磨蹭，活阎王就要来抓你们了！”
只见一位母亲正拉扯着两个还在路边蹦跳嬉闹、不肯回家的顽童。
“才不会呢！”稍大些的男孩不服气地顶嘴：“活阎王只抓坏人，娘亲骗人！”
“哎哟我的小祖宗。”妇人又急又怕，声音都尖了：“那活阎王杀红了眼，管你是好人坏人，他顶顶讨厌小孩吵闹，再不走，他听见了，一准把你们全抓走。到时候，再也吃不到糖葫芦，再也见不着娘亲了！”
这恐吓显然有效，两个孩子吓得一哆嗦，立刻乖乖牵住母亲的手，再不敢闹腾，急匆匆地往家跑。
顾贞看得有趣，轻咦了一声，带着点好奇和不解：“这位婶婶竟用阎王爷来吓唬孩子？真是稀奇。”
徐子铮脚步未停，接口道：“看来顾小姐对近两年的京城轶闻所知不多。”
顾贞道：“天上地下，有什么是本小姐不知道的？”
徐子铮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才缓缓道：“此活阎王并非鬼神，乃是京城三奇之一。”
“京城三奇？”顾贞果然被勾起了兴趣，帷帽都微微转向他：“哪三奇？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徐子铮边走边说，声音在夜色中带着一丝神秘：“这三奇，一为龙女大公主，二为神笔余秀才，三便是这生死活阎王。”
“龙女大公主？”顾贞立刻联想到：“是指长瑛公主殿下？”
“正是。”徐子铮点头。
“公主殿下怎么会……”顾贞更好奇了。
“约莫是去年初冬。”徐子铮回忆道：“陛下龙体欠安，长瑛公主代天子前往北郊祭祖。仪式进行时，祭祀用的那条硕大锦鲤竟破冰而出，直扑公主凤驾。据当时在场的所有官员和礼官所言，千钧一发之际，公主周身竟有金龙虚影盘绕护体，锦鲤触之即落。公主回宫后大病一场，病愈后却容光焕发，气度更胜从前。此事传开，龙女之称便不胫而走。”他顿了顿，“当然，其中真伪虚实，非我等耳闻者所能妄断。”
顾贞听得入神，心中惊异不已：“竟有这等奇事？那……那金龙护体是真的还是讹传？”
徐子铮摇摇头：“我彼时官阶低微，无资格参与祭祖大典，亦无从得见。也只是听闻罢了。”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信或不信。
顾贞心中疑窦丛生，又问：“那第二奇，神笔余秀才呢？”
“此人更早。”徐子铮道：“据说他是二十年前一场科举落第的秀才。此后二十年默默无闻，在京城以替人代写书信、对联糊口。但不知何时起，坊间渐有传言，说他笔下能断人吉凶祸福。传闻他曾给一个乞丐写过一个吉字，不久后那乞丐竟真的时来运转，发了横财。又曾给一个富商批了个凶字，结果不出半月，那富商便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中丧生，尸骨无存。找他写过吉利话的人，似乎也多有际遇改善。久而久之，便被奉为神笔，视作神仙转世。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位余秀才，在去年冬天便已不知所踪。市井传言，是他功德圆满，飞升仙界了。”
顾贞听得咋舌，忍不住嘀咕：“神仙飞升？这也太玄乎了吧？大人您信吗？”
徐子铮不答，只道：“还有第三奇，生死活阎王。此人约两年前开始在京城出现，行事诡秘，专挑一些身负罪孽之人下手。据说他杀人时会戴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故又被称为青面阎罗。最奇特的是，他并非单纯杀人，而是会逼迫目标将自己所犯罪状一一书写在纸上，然后张贴于其家门之上。手段狠辣，行踪飘忽，京兆府、五城兵马司乃至我大理寺，倾力追查，至今未能将其缉拿归案。因其手段酷烈，如同执掌生死的判官，故称生死判官活阎王。”
顾贞听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事儿听起来倒像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所为。打着神魔的幌子行惩恶之事？”她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好奇心被彻底点燃：“这活阎王的案子，衙门还在查吗？”
徐子铮侧目看她，夜色中，他的眼神深邃难测：“真相如何，目前尚是迷雾重重。顾小姐若对此案感兴趣……”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正好，你明日便要来大理寺报到。这活阎王的案子，悬而未决积压多时。顾小姐若有直觉，不妨一试身手。”
他的话语随风飘散在寂静的街道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邀请和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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