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自习前，乐小音刚踏进教室，就看见沈钰的座位空着——平时这个点，沈钰早该把热豆浆稳稳放在他桌角，连吸管都插好，豆浆盖沿还会贴张便利贴，写着“趁热喝，凉了会腥”，今天桌上却干干净净，连昨天说要带的、洗好的小辫子照片都没见着。
乐小音捏着书包带的手不自觉收紧，帆布包上的橘子补丁被攥得变了形，指尖泛白。他刚摸出手机想发消息，屏幕还没点亮，后排的男生就凑过来，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声音压得低：“你没看群消息啊？沈钰昨天下午好像出事了，听他邻居家小孩说，骑自行车回家时被拐弯的电动车蹭了，车倒了，他用胳膊撑了下，好像伤得挺重。”
“蹭到哪了？严重吗？去医院了吗？”乐小音的声音突然变尖，像被针扎了似的，手里攥着的、昨天沈钰塞给他的橘子糖包装纸，“哗啦”一声被捏得皱成一团，糖纸边缘的锯齿硌得指尖发疼。男生挠挠头，眼神有点闪躲：“具体不清楚，就说他妈妈急急忙忙把他送医院了，他同桌昨晚在群里提了句‘沈钰请假’，问多了也没敢说，怕他家里人不高兴。”
早自习的铃声像重锤敲在心上，乐小音盯着沈钰空座位上的椅子，椅背上还搭着沈钰昨天穿的校服外套——浅灰色的，袖口卷着，露出的手腕处还能看见一点暖宝宝的边角，是他上周给的那款橘子图案的。耳朵里嗡嗡响，老师在讲台上念着早读任务，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前反复晃着昨天分开时的画面：沈钰推着自行车，左手还攥着他递过去的半瓶橘子汽水，瓶身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却笑着说“明天豆浆给你多放半勺糖，你上次说不够甜”，怎么转个身就出事了？
他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按错了沈钰的号码。拨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他又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你在哪？没事吧？”消息发出去，一直显示“已送达”，却没等来“已读”的提示，那行灰色的小字，像根刺扎在眼睛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乐小音抓起书包就往校外跑，书包里的练习册、漫画书哗啦啦掉出来，他都没顾得上捡，还是后排的同学帮他收起来，喊着“你的东西！”，他也只含糊应了声“明天再说”，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校门口的风有点凉，吹得他眼睛发涩。他刚冲到校门口，就撞见沈钰的妈妈拎着保温桶往医院赶，保温桶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是沈钰小时候用的，现在还用来给沈钰装汤。沈钰妈妈的眼眶红红的，头发也有点乱，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刘海，此刻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手里还攥着张缴费单，边角被捏得皱巴巴的。
“阿姨！”乐小音喘着气拦住人，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发颤，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沈钰怎么样了？在哪家医院？我能去看他吗？他是不是很疼？”
“小音啊……”沈钰妈妈停下脚步，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带着点凉，像是刚从医院的空调房里出来，“别慌，没大事，就是左臂擦破了大片皮，还有点轻微骨裂，医生说要打石膏固定几周，在市一院住院呢。今天刚上完药，麻药过了，他疼得厉害，现在刚睡着，你明天再去吧，省得吵着他休息，他要是看见你，又该硬撑着说不疼了。”
“骨裂……”乐小音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脏像被攥紧了，疼得他说不出话。他想起沈钰的左手，平时总是用这只手帮他画辅助线，用这只手递给他橘子糖，用这只手帮他捋额前的碎发，现在却要打石膏，连抬都抬不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沈钰妈妈的手背上，烫得对方愣了一下。
“阿姨，他疼的时候会不会哭啊？”乐小音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他平时很能忍的，上次打球崴了脚，都没说过疼，这次肯定很疼……我能去给他送点橘子糖吗？他吃了甜的就不那么疼了。”
沈钰妈妈看着他手里攥着的、皱成一团的橘子糖包装纸，眼眶也红了，她伸手擦了擦乐小音的眼泪，动作很轻：“好，阿姨带他去，他昨天醒了还跟我念叨，说没给你带豆浆，还说答应给你带的照片没洗好，怕你等着急……他啊，自己都疼成那样了，还想着别人。”
乐小音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从兜里掏出那颗皱巴巴的橘子糖，又从书包里翻出昨天沈钰落在他家里的、没吃完的半袋橘子糖，一起塞进沈钰妈妈手里：“这些都给他，他爱吃这个味的，您让他醒了就吃，一次吃一颗，别吃太多，会蛀牙。”沈钰妈妈接过糖，捏了捏他的手：“好，阿姨一定带到，你也别太担心，医生说恢复得好，几周就能拆石膏了，到时候他又能跟你一起做题、看漫画了。”
乐小音点点头，看着沈钰妈妈拎着保温桶匆匆离开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回走。风裹着沙尘吹过来，迷了他的眼睛，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脸上又凉又涩，像刚吃过没成熟的橘子。
他没回学校，也没回家，绕路去了那家他们常去的便利店。店里的阿姨看见他，笑着打招呼：“今天怎么没跟你朋友一起来？要不要买橘子汽水？刚冰好的。”乐小音的鼻子一酸，摇了摇头：“阿姨，给我拿盒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还有……还有一本新的几何漫画，就是上次他看的那款。”
阿姨应着，转身去拿冰淇淋，又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漫画书，递给他：“你朋友上次还说这本漫画好，说能帮你学数学，他对你可真好。”乐小音接过冰淇淋和漫画书，付了钱，声音有点哑：“嗯，他对我最好了。”
走出便利店，冰淇淋有点化了，甜腻的巧克力酱顺着包装盒流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黏糊糊的。他赶紧把漫画书抱在怀里，用外套裹着冰淇淋，快步往市一院走。路上的人很多，有说有笑，只有他一个人脚步匆匆，怀里抱着的东西，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到了医院楼下，他仰头看了看住院部的大楼，高高的，窗户密密麻麻，不知道沈钰在哪个房间。他跑去找护士站，护士正在写记录，抬头看见他，问：“小朋友，你找谁？”
“我找沈钰，他昨天住院的，左臂受伤了。”乐小音喘着气，手里的冰淇淋已经化得更厉害了，巧克力酱滴在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印记。护士翻了翻住院记录，指了指楼上：“在三楼302病房，刚换完药，你轻点进去，别吵着病人。”
乐小音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就往楼梯间跑。楼梯间里没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他跑上三楼，找到302病房，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里面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看——沈钰正靠在病床上，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脖子上，石膏是白色的，上面还贴着张小小的橘子贴纸，不知道是谁贴的。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右手拿着支笔，放在被子上，笔尖还沾着点墨水，旁边放着本几何练习册，上面画了一半的辅助线，显然是没来得及画完就疼得停下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石膏上，映得那片白色格外刺眼。乐小音站在门口，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他怕吵醒沈钰，不敢哭出声，只能用袖子捂住嘴，肩膀轻轻颤抖。
“小音？”沈钰突然睁开眼睛，声音有点哑，显然是刚醒。他看见乐小音站在门口，眼睛突然亮了，手里的笔“啪”地掉在被子上，想伸手打招呼，才想起左臂动不了，只能用右手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明天来吗？是不是担心我？”
乐小音赶紧走进来，把冰淇淋递过去，声音哽咽：“我想早点见你……买了你爱吃的巧克力味冰淇淋，就是有点化了，你要是不想吃，我再去给你买一盒。”
沈钰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冰淇淋，指尖碰了碰乐小音的手，发现他的手又凉又湿，不知道是冰淇淋化的水，还是眼泪：“怎么不多穿点？路上冷不冷？是不是跑过来的？你看你，满头汗。”他说着，用右手帮乐小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指尖轻轻蹭过他的皮肤，带着点暖意。
“不冷，我跑着来的，怕你等着急。”乐小音摇摇头，把漫画书放在床头，“给你买的新漫画，里面有你说的那种辅助线解法，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看。你看，我还让老板包了透明书皮，跟你上次给我包的一样。”
沈钰翻了两页漫画，又抬头看乐小音，目光落在他耳后的小辫子上——昨天编的辫子有点松了，橘子吊坠歪在一边，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泛红的眼睛。他想伸手帮乐小音捋顺，才想起左臂动不了，只能用右手轻轻碰了碰吊坠，指尖不小心碰到乐小音的耳朵，凉得对方轻轻缩了下脖子：“怎么没拆？是不是觉得好看？我就说嘛，编小辫子很适合你。”
乐小音的耳尖红了，赶紧低下头，眼泪掉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才没有，就是忘了拆……你胳膊疼不疼啊？医生说要养多久？是不是不能跟我一起剪头发了？也不能一起去公园看漫画了？”
“疼也没办法，”沈钰笑了笑，眼里却有点虚，显然是还在疼，“医生说要养六周，六周之后就能拆石膏了。剪头发可以等我好了再去，公园也可以，到时候咱们带草莓干，带橘子汽水，再买个野餐垫，在树荫下看一下午漫画，好不好？”他说着，用右手捏了捏乐小音的指尖，想让他安心。
乐小音点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可是我不想等六周，我想现在就跟你一起做题、看漫画，我昨天还有两道几何题没懂，你答应要教我的……你要是不在，我做题都没心思。”
沈钰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软得发疼，他用右手擦了擦乐小音的眼泪，动作很轻，怕弄疼他：“傻不傻？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就是养几周伤而已。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就记在错题本上，等我好了，咱们一起讲，一道一道讲，讲到你懂为止。而且，我还可以在医院给你写解题步骤，让我妈带给你，好不好？”
两人聊了会儿，护士端着换药盘走进来，看见乐小音，笑着说：“是病人的朋友啊？他昨天醒了还跟我们说，有个朋友等着他教数学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乐小音没说话，只是站到一边，看着护士解开沈钰胳膊上的纱布。
纱布一层层解开，露出大片红肿的擦伤，有的地方还结了痂，边缘泛着紫青色，石膏边缘露出的皮肤，也肿得老高。乐小音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他屏住呼吸，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他赶紧转过身，背对着沈钰，怕他看见自己哭的样子，又要担心。
“别害怕，就是擦破了点皮，很快就好了。”沈钰察觉到他的不安，故意笑着说，声音却有点发颤，“你看，护士姐姐都说我恢复得快，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对了，你昨天说想吃的红糖馒头，我妈今天早上买了，放在保温桶里，你要不要吃点？”
乐小音摇摇头，声音有点哑：“我不饿，你吃吧，你要多吃点，才能快点好起来。”护士换完药，叮嘱沈钰别乱动胳膊，又跟乐小音说：“别待太久，让病人多休息，明天再来吧。”乐小音点点头，走到床边，帮沈钰把被子盖好。
临走时，乐小音把昨天没吃完的草莓干放在床头柜上，又帮沈钰把漫画书放进书包里，还特意把橘子糖放在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肉包，不带葱的，还有热豆浆，放半勺糖，你上次说不够甜，这次我让老板多放点。”
沈钰点头，从枕头下摸出颗橘子糖，塞进他手里——是他昨天特意留的，糖纸还是乐小音喜欢的橘色，上面有点褶皱，显然是被他攥了很久：“这个给你，做题累了吃，别总熬夜，也别总想着我，好好上课，听见没？”
乐小音攥着糖，走到病房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沈钰，对方正朝他挥手，左手的石膏在灯光下晃了晃，像个笨拙的小拳头。他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说了声“明天见”，就快步走出病房。
刚到走廊，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他靠在墙上，肩膀剧烈颤抖，手里的橘子糖被攥得紧紧的，糖纸的锯齿硌得指尖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他想起沈钰平时的样子，想起他帮自己讲题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他递橘子糖时温柔的动作，想起他骑自行车时的背影，现在却只能躺在病床上，连抬手都困难。
走廊里有人走过，看见他哭，都忍不住回头看，他却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哭，把心里的担心、害怕、心疼都哭出来。哭了很久，眼泪流干了，脸上又凉又涩，他才擦干眼泪，从书包里掏出错题本，在第一页写下：“今天的几何题没懂，等沈钰好了一起讲。”写完，他又画了个小小的橘子，旁边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扎着小辫子，一个举着石膏，旁边写着“沈钰快点好起来，我等你一起看漫画、吃橘子糖”。
他走到医院楼下，看见沈钰妈妈拎着空的保温桶出来，赶紧擦干脸上的泪痕，跑过去：“阿姨，沈钰有没有吃草莓干？有没有吃糖？”
“吃了，吃了一颗糖，还说甜，”沈钰妈妈笑着说，“他让我跟你说，别担心他，好好上学，明天不用太早来，等他醒了我给你发消息。”
乐小音点点头，看着沈钰妈妈离开，才转身往家走。路上的路灯亮了，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掏出那颗沈钰塞给他的橘子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比平时多了点涩味，像刚哭过的心情。
回到家，乐小音把橘子糖放在笔袋里，又拿出沈钰帮他整理的错题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沈钰清秀的字迹，写着“辅助线画法技巧”，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橘子。他看着那些字，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错题本上，晕开了墨迹。
夜里，乐小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沈钰打石膏的样子，想起他苍白的脸色，想起他强忍着疼痛跟自己笑的样子。他摸出手机，给沈钰发了条消息：“晚安，今天的冰淇淋很好吃吧？明天我给你带肉包，不带葱的，你要多吃点，快点好起来。”
没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赶紧点开，是沈钰的回复：“晚安，冰淇淋很好吃，明天的肉包我等着，你也早点睡，别熬夜。”后面跟了个橘子表情，和之前一样，圆圆的，带着笑脸。
乐小音看着那个表情，心里暖了又暖，他回复：“好，我不熬夜，你也早点睡，明天见。”然后把手机放在枕头边，闭上眼睛——不管怎么样，只要沈钰还在，只要他们还能一起吃橘子糖、看漫画，就算等六周，就算等更久，他都愿意。因为他知道，沈钰也在等他，等他一起把那些没做完的题、没看完的漫画、没去过的公园，都一一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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