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去后,叶逐溪开始观察张行止一举一动。
之前她只在乎能否找到墨令,很少关注过旁人,对他也不是特别了解,只在需要之时找他。
张行止瞒得真好,她前世直到死也不知道此事。
说来也是怪,张行止分明是假的张家少主,为何举手投足尽显门阀士族子弟的风范,挑不出一丁点差错,好像他本该如此。
不过也不排除他学习能力强,模仿门阀士族子弟的行为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还能在假扮张家少主期间学会如何处理朝中事务。
还记得,那晚那个人说他死后会有别人将此事说出去。
可她等了一段时间也没见京中传出张行止不是真正张家少主的消息,他在暗地里处理好了?
叶逐溪没想过派人去调查他身份,因为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不能派人去调查,又好奇事情的来龙去脉,想知道,只好亲自调查了,她决定先去查查张行止幼时在哪家道观休养身体。
叶逐溪撇下绿阶和紫春,正准备出府,到门口时遇到个熟人,止住脚步,眼也不眨看着他。
对方也看着她。
四目相对间,叶逐溪眼底倒映着他,男子一袭官服,面容冷峻而端正,身板直如一节青竹。
带他进府的管事看见她,连忙躬身行礼:“少夫人,这位是谢中书侍郎,今日来是想请教少主一些事。”又对谢令璟道,“谢中书侍郎,这位是我们少夫人。”
两道目光分开,谢令璟垂眼,行礼道:“叶少夫人。”
叶逐溪忍不住笑了下,前世的自己一心系在墨令上,到底错过了多少事,竟然不知墨楼掌牌人之一的谢令璟是朝廷命官。
虽说墨楼如同一股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势力,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大晋各个角落,这样才能掌握最新消息,但一般是由底下的墨者去做,掌牌人很少亲自参与其中。
她别有深意多看他几眼。
“谢中书侍郎,我看你有点眼熟呀,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叶逐溪调侃一句。
其中意思只有他们懂。
谢令璟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叶少夫人和张大人成婚那日,在下也来了,叶少夫人当时有见过在下也不奇怪。”
叶逐溪目光仍扫向他。
谢令璟是掌牌人中武功最差的那个,当初能从千千万万人里厮杀出来,多亏她护着他,不然早死了,怎会活到现在,还成了掌牌人。
她小时候会护着谢令璟,不是因为相处太久,对他产生了什么友情的玩意儿,不想他被打死,而是因为他会主动给她吃的。
他们每天的训练强度很大,可只有一顿饭,经常会吃不饱。
墨楼不仅要训练他们的武功,还要训练他们的意志力,从身心上训练,想让他们无坚不摧。
令叶逐溪感到敬佩的是谢令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攒到些吃的,有时是一个馒头,有时是一块肉,有时是半块饼,然后给她。
他沉默寡言,每次都是直接塞吃的给她,没提出任何要求。
可就算谢令璟没提出任何要求,叶逐溪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他不想死在这里,想她保护他。
叶逐溪把这件事当成一桩交易,他给她吃的,她不让他死。
他们成功活着当上掌牌人后就没多少来往了,偶尔只会在掌牌人有事聚在一起时见上一面。
上次在墨楼见面,谢令璟只对宋疯子冷漠地说过一句“吵,再哭,滚出去”的话,除此之外,没再开过口,他们完全没交流过。
长大后,他不需要她保护,她也不需要他给吃的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可能是在成婚那日见过吧。”叶逐溪心想着等谢令璟离开再问他为何当朝廷命官,侧身让路,笑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依然低着头,没再望向她,闻言只是颔首,不冷不热应一声,随管事朝张行止书房走去。
叶逐溪头也不回往外走。
谢令璟走了几步后,蓦然回首,望了眼她背影,红裙与垂到发间的红发带如烈日,烈得张扬。
他不禁想起以前,在厮杀时,她始终挡在他身前。在夜间,她席地而坐,拿着他给的馒头,大口咬下一块,没怎么嚼就咽下去。
那是谢令璟厌恶的,也是狼狈不堪的一段日子。
谢令璟并不想回想,奈何每回看见叶逐溪都会不受控制回想,当年他究竟有多弱,要靠一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女孩保护。
“谢中书侍郎?”管事见谢令璟没跟上,提醒般地喊了声。
谢令璟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将往事压到内心深处锁起来:“抱歉,我方才想事想太入神了。”
管事哪敢受谢令璟的道歉,虽说他是罕见能从寒门爬上官位的人,在门阀士族占据实权的大晋中无足轻重,但也是个官:“无妨。”说罢,接着迎他朝里走。
书房就在张行止住的院子隔壁,此刻他正于廊下煮茶看书。
这是不打算进书房谈的意思了,管事了然于心,领人走到廊前:“少主,谢中书侍郎到了。”
张行止抬头,示意他坐面前位置:“谢中书侍郎,请坐。”
管事默默退下。
谢令璟微微撩起衣摆,拾阶而上,走进长廊,不忘先行礼,再端坐到他对面:“张大人。”
张行止眼神落在被煮得滚沸的茶上:“我知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恕我直言,此事行不通。其他世族一旦知道你有这个想法,他们能将你生吞活剥了不成。”
谢令璟看着地板,不知在想什么,回道:“下官不怕被生吞活剥,只怕此事就此作罢。”
张行止缓缓地给他倒了杯茶:“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他没从正面回答:“张家是世族之首,你是张家少主,又素有仁德之名,于情于理,我都该先知会你一声。”
张行止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是寒门出身,想为寒门做点事也情有可原,但得量力而行。”
他拿起自己面前的茶。
“你若上奏恳请圣上摒弃以前的选官制度,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员,是动了世族多年来赖以生存的根。十几年前寒门案,你应该略有耳闻。”张行止抿了口茶道。
“下官听说过。”
张行止放下茶杯,指尖轻叩茶案:“那你也应该知道掺和进寒门案的人都有什么下场。”
谢令璟:“知道。”
张行止看了他一眼:“如此,你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是。”安静片刻,他又道,“这么多年来,世族把持朝政,世族子弟无恶不作,根已经烂了,如果置之不理,那么大晋这棵树会被毁掉。”
张行止像是觉得好笑,提醒:“谢中书侍郎,你别忘了,我是张家少主,也是世族子弟。”
谢令璟面不改色,不亢不卑:“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况且,世族支持寒门通过考试做官的先例又不是没有,十几年就有一个。”
他问:“你说的是那个曾是世族之首的崔氏一族?”
崔氏一族是原本的世族之首,十几年跟张家走得很近,他们是世交,对彼此都很了解。
“对。”
张行止凝视着桌上茶杯里飘动的一片茶叶:“崔氏一族身为世族,公开支持寒门,下场是被众世族抛弃,被赶尽杀绝。”
他觉得好笑:“崔氏一族这样做,说得好听是舍己为人,说得难听是愚蠢,觉得我会像崔氏一族那般愚蠢,放着好好的世族子弟不当,去支持你,联合寒门反世族?”
谢令璟打断道:“若非如此,大晋再这样下去就要完了。”
他双手端着茶,迟迟没喝一口:“赵家为什么会被抄家,我相信张大人你比我更清楚,它只不过是世族的一颗弃子罢了。”
接着又道:“世族想用它来堵住百姓的嘴,想用它来让百姓觉得世族大公无私,可这样真的行得通?他们迟早会发现世族不过是一群靠吸普通百姓血为生的人。”
张行止似笑非笑地看过去,谢令璟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听过,谢中书侍郎喝完这杯茶便请回吧。”张行止平和地下逐客令。
言尽于此,谢令璟端起茶杯,一干而尽,起身告辞。
张行止静坐片刻,离开书房,回隔壁院子,却发现叶逐溪出门了,他问院中的紫春:“她去哪儿了?你们怎么没跟在她身边。”
紫春如实道:“不知。姑娘只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可要我们去找姑娘回来?”
他笑道:“不用,她既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就由着她。”
*
半天时间,叶逐溪已经打听到张行止幼时在哪家道观休养身体,是青云观。无奈它离京都甚远,至少得一个月的路程,她没法想去就去,只好先打道回府。
半路,被人截住。
截住她的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墨楼另一个掌牌人,南浔。
身穿五颜六色花裙、头戴有爬虫野花的南浔十分引人注目,只是站在街上什么也不做也能有百分之一百的回头率。她现在一边握着自己垂在身前的两条麻花辫,一边可怜兮兮地泪如雨下。
有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
南浔小时候磕坏了脑袋,智力停留在幼年,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成为了掌牌人。原因无他,脑子不好归脑子不好,但武力够强。
所以叶逐溪见惯了她边哭边喊着肚子饿边杀人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叶逐溪记得南浔总是跟在宋疯子后面的,今天怎么一个人到处走?
身为墨楼掌牌人,想找个人有千万种办法,哪怕南浔智力有问题,在墨楼没日没夜的训练下,她也会牢牢记住学过的东西,叶逐溪并不奇怪南浔为什么能找到她。
南浔拉她手,委屈巴巴地吸着鼻涕道:“溪溪,我饿了。”
“宋疯子呢?”
南浔只是摇头,不停地重复:“溪溪,我饿了,我饿了。”
掉落50个小红包[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