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回来了。”
我在傍晚时分才从学校回来，离乙骨忧太离开的日子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开始还得到一些安稳，后来又有同学把不是我的工作交给我，但是我依然没有拒绝的勇气，还是照做了。
“小绫，欢迎回来。”
春子阿姨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夹杂在水声里。
“阳彦还没有回来，手机没有显示他离开学校，小绫可以去学校帮我叫一下他吗？”
“啊、我知道了。”
我把背包放到自己房间，再重新换上鞋，走到阳彦所在的小学。
因为不是第一次，而且离得也不远，我很顺利地到学校门口。
很安静，斜照的阳光透出一点红色，有一种恐怖的氛围。
习以为常地遇到几个丑陋的怪物，我甚至不会去目视它们，反正又是触碰我就消失的东西。
就是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有幻觉。
但我深刻明白它们对现实世界有具体的影响。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会缠着父亲的肩膀，让他无法抱起当时那个孩子，会握住母亲的手，让她不想牵住一个孩子前进。
虽然周围没有人会相信。
我熟门熟路地上楼，五指用力捏着扶手，只有自己脚步声的空间里，任何响动都会令人草木皆兵。
楼梯上的阳光突然变暗，我透过有点模糊的窗户，看到的天空，不仅阴沉，还有几分诡异的色彩。
我艰难地吞咽过多的口水，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才继续前进。
我没有多么喜欢阳彦，以及我寄宿的一家，他们收钱办事，就应该是这样。我忍下偶尔他们对我的议论，忍下或漠然或嘲笑的态度。这些忍受的情绪，又会在某次忽然的关切、慰问，甚至于一个眼神中消逝。
这应该是第四层。我走在走廊上，眼前出现一只占满整个空间的怪物，长得像书上某些复原的远古动物，从东倒西歪的外表里，勉强能分辨出奇异排列的五官。
我可以听见它在咆哮，嘶哑的声音却有几分尖锐，直冲脑门。
还没有等我看清它的下一步动作，如雷声般轰鸣的巨响便传来，巨型的嘴冲破走廊的天花板，像是打倒积木一样，从上面俯冲下来，口水一般的紫色液体顺着它的牙齿滴落，旁边的玻璃紧接着爆裂。
我还愣在原地。
它触碰到我，然后又如同外面忽然消失的太阳一样破碎，只有天花板还在不停向下掉落一块块沉重的建筑垃圾。
面前的视野开阔起来了。
阳彦瘫倒在走廊前面，连带着另一个男孩。
混乱中，他们显得额外弱小无助。
我低头向前走去，努力避开地上到处都是的玻璃碎片和天花板残渣，留心保护穿了几年还是比较崭新的鞋子。
阳彦的脸上多了一块不同于肤色的疤痕，但我没有多看几眼。
我蹲在地上，两只手抱起阳彦，感受到他比较微弱的气息，把他的头靠在我肩膀，用右手托住他，左手又尝试拖动在地上的孩子。
刚抬起来一点，地面似乎就晃了一下，几粒碎土落在我的后颈，有点痒。
墙体断裂的闷响在空旷中回荡，还有像指甲划过黑板的叫声穿过我的耳朵。
我猛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只巨型的毛毛虫样式的东西探出一个头还在左右蠕动，粘腻且肥硕的身躯令我感到恶心。
它挤在被砸出的天花板的洞里，像是即将喷出浓浆的痘痘，周围的水泥板露出雪花般的裂痕。
它靠我越来越近，和上面那几块裂开的层板一起摇摇欲坠。
但是我无法迅速地移动，我甚至无法拉起倒在地上的孩子。
我清晰地知道，怪物对我不会有任何伤害，但是那即将坠落的石块，带着钢筋的重量和尖锐，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仅一瞬，我的心跳就加速鼓动。它在叫嚣着危险。
我的呼吸变得不适起来。
染红的白鞋，粘腻的空气，倒地的血块。
还有滚落的戒指，倒影着不详。
几个画面在我脑海中闪回，像是回拨一幕幕电影。
跟随的耳鸣声不容置喙地压制一切。
带着一阵阵刺痛。
那是什么？
那是谁？
我下意识把地上的小学生拉近自己。
“轰隆——”
巨大的冲击连它的声音都如此磅礴。
恍惚间，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绫——”
我的心脏停了一瞬间，世界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我看见了。
苍白的骑士又一次出现，祂那伟岸的身体拨开危险的障碍，如同击破混沌的曙光，再一次降临在我面前。
“不许…绫有危险。”祂那嘶哑的声音一阵一阵回响，却是如此美好。
突然有悲伤蔓延，像是来自深海的力量突破堤坝。
我想起来了。
即使我的身体已经遗忘了你，即使我的唇舌不再习惯这个发音。
但是——
“里香。”
我的灵魂还在呼唤你，通过这个近乎陌生的躯壳。
“好久不见，里香。”我听到我的声音，轻微得怕戳破一个易碎的梦。
“嗯，好久不见，绫。”
眼前似乎又浮现那埋藏记忆深处的，令人欢欣的笑容。
啊，不是想象，是真的，她触碰到了我。
像剥开巧克力的外包装一般。
和任何一篇童话故事一样，勇敢的骑士再一次拯救了公主。
我看见了她和曾经毫无变化的样子，也是属于我记忆中的模样：纤细而勇敢，美丽而温暖，是雨天冲破云雾的第一缕光。
里香再一次主动拥抱了我。
不是轻柔的安慰，而是倔强的、拼尽全力的环绕。我能感受她圈住我的脖颈，像是要把她自己嵌进我的血肉里一样的决绝，却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现在我才感知到她的脆弱。
不是拯救，是重逢。
我们之间没有公主和骑士，只有两个孤独的灵魂，以及偶尔的碰撞出的火花，带起一些温暖。
4.
“喂我说，你们演煽情片也要分场合。”
一阵女声传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我们的重逢氛围被打破了，我猛的从将要把我吞没的情绪里抽离，看向声音的方向。
我看见从楼梯口上来的穿黑色制服、戴眼镜的少女，她手上拿着一把比她身高还长薙刀，刀刃闪着微光，不像某些作品里一看就假的那种。她像她手中薙刀尾部的红色布料，流利，又有着鲜艳的朝气。
“里…里香！”忽然冲过来的是许久不见的乙骨忧太，换了一身白色上衣，看着也想是一种制服，他茫然又急切地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可以给他回答。
里香在他走近的时候就消失了。
一场镜花水月。
我的反应有点迟钝，过度的情绪和记忆在我体内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汹涌，苦涩与甜蜜交织。
“别发呆了。”深青色头发的少女走上前来，一手拎起地上昏迷的小孩，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多么困难，是我做不到的厉害，“这里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真是的，都不需要我出手。”
感觉不是什么好惹的类型，我有点惧怕这种人，但也不免有点向往。
“对不起……”我和乙骨忧太弱弱地回应，两个人的音量还没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响。
“没说你们。”
她挥了一下手，抬脚就走了，扎着的马尾和她一样干脆。
“跟上。”
像潇洒的风一样的少女，后面跟着我和乙骨忧太，还有我怀中沉睡的阳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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