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滨城，空气里还带着昨夜海风留下的微咸湿气。阳光不算烈，透过老城区行道树稀疏的叶片，在略显陈旧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闲坐在一个临街的露天早餐摊旁，面前的小矮桌上摆着一碗喝了一半的豆浆，两根刚出锅、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还有一碟淋了香油的爽口小咸菜。他掰开一小块油条，准备往豆浆里泡，享受那恰到好处的软韧口感。
隔壁桌是几个早起遛弯儿回来的大爷，嗓门洪亮，唾沫横飞地聊着本地的新闻。
“……听说了没？滨海路那边，又出事了！”一个穿着白色汗衫的大爷压低了声音，但那份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反而让他的话更引人注意。
“咋能不知道？这都第二起了！”另一个摇着蒲扇的大爷接话，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邪乎得很呐！说是人找到的时候，都……都不成样子了！”
“可不嘛！我闺女在派出所做文员，听她回来说了一嘴，那现场……啧，简直没眼看！就跟被什么山里下来的大野兽啃过一样，胳膊腿都没个全乎的！”汗衫大爷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种讲述奇闻异事特有的兴奋。
“野兽？咱这滨海路虽说靠山，可多少年没听说有大型野兽下山了？还是连续两次？吓人哦……”
“谁说不是呢！现在晚上那边都没人敢去了，遛弯儿都绕道走……”
议论声嗡嗡地传入耳中，沈闲正准备将油条送入嘴边的动作顿住了。
“野兽啃过……”他微微蹙起眉头，放下油条，擦了擦手，从他裤兜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随意滑动了几下，几个本地论坛和新闻APP的页面跳了出来。果然，关于“滨海路连环命案”、“现场惨不忍睹疑似猛兽袭击”的帖子虽然被压了热度，但仍在一些小圈子里流传，配着些打了厚码或距离极远的现场照片，以及网友们各种或惊恐或猎奇的猜测。
“影响胃口，”沈闲嘀咕了一句，享用早餐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他站起身，扫码付款，目光越过层层楼房与山峰，投向海滨的方向，“嗯，滨海路，抽空得去转转了。”
午后阳光带着点懒洋洋的暖意，泼洒在火车站略显陈旧的广场上。出站的人流拖着行李，熙熙攘攘，带着旅途的疲惫或抵达的兴奋。
沈闲混在其中，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棉麻衬衫，下身是条宽松的卡其裤，一侧肩膀上随意挎着个瘪瘪的、黑色双肩包，看上去就是一个来海滨城市放松身心的游客。
他跟着人流走出站台，目光随意地扫过广场边上排成长龙的出租车队和那些热情揽客的司机。嘈杂的喇叭声、拉客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喧嚣。
然而，沈闲的目光并未在这些明显处于“工作状态”的车辆和司机身上过多停留。他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了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树荫下。
那里安静地停着一辆半旧的出租车，车型普通，颜色是随处可见的蓝白相间，洗得还算干净。车旁没有司机招揽，车窗也紧闭着，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像一头在兽群边缘独自小憩的猛兽。
沈闲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径直朝着那辆出租车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座位。
车内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汽车香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野性气息的味道。
司机，是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年，在他上车的瞬间，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是一只警惕的猎豹嗅到了陌生同类的气息。
“你好，请问要去哪里？”他的声音平稳，带着职业化的礼貌。
沈闲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热闹的街景，随口道：“带我去滨海路转转，听说那边风景不错。”
司机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他没再多问，沉默地挂挡、起步，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沈闲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闲闲地开口：“师傅，开多久车了？对这一带应该挺熟的吧？”
“有些年头了。”司机回答得简短，目光依旧专注前方。
“哦，”沈闲点点头，语气轻松，“那滨海路这边有什么好去处么？比如好吃的，好风景什么的，我头回来，给推荐推荐。”
司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回答：“风景……可以去黑石滩，退潮的时候露出来，很多人拍照。吃的……海味小馆的海胆饺子和鲅鱼饼子算是本地特色。”
他报出的地名和菜名都很实在，确实是滨城这一带口碑不错的地方，听起来像个合格的本分司机。
“海胆饺子啊，听着还不错。”沈闲笑眯眯地应和，“人多不行，我想找个风景好，人不多的地方，拍几组特别点的照片。或者，咱们绕着滨海路，我看到哪里好，咱们就停车看一会儿风景。”
“好的。”司机答应一声，闭上嘴吧，不再说话。
沈闲也把目光转向窗外。
车子沿着市区主干路行驶，穿过一个个街区，很快一片浩瀚无垠的水域便映入眼帘。
蔚蓝的海面在阳光下闪烁，海风带着咸腥味灌入车窗。沈闲看似望着窗外，灵识却已如水银泻地，不动声色地扫过沿途。这一留意他才发现，城市里隐藏的精怪远比想象中要多。
路边那对悠闲散步、散发着海潮气息的是一对海妖情侣，广场上摆摊卖烤肠的黄鼠狼一家，远处一栋居民楼的阳台上，一盆过分青翠的绿萝隐隐散发着草木精怪特有的生机……还有身边这位，看似普通，实际上刻意隐藏着强大略食者气息的猎豹。
一切看似平静，这些精怪好像都在努力扮演着“普通人”。
车子沿着海边栈道不急不慢的行驶，沈闲指了指路边一处相对僻静、没什么游人的观景台：“师傅，就这儿停吧，我下去吹吹风，麻烦你稍等一会儿。”
“好。”司机依言靠边停车。
沈闲推门下车，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到栏杆边，面朝大海，听着远处海鸥的鸣叫。
他看似放松，实则全身感官都处于一种微妙的警戒状态，灵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周围百米范围，尤其是那辆出租车和车里的豹妖司机。
他在给对方制造机会。如果这豹子精真是那个按捺不住凶性、在滨海路犯下血案的家伙，面对一个独自在僻静处、看似毫无防备的“特殊存在”，很难不动心。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闲用眼角余光瞥去，只见那位司机也下了车，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熟练地抖出一支点上。目光偶尔扫过海面，或者过往的稀稀拉拉的车辆，并没有刻意关注沈闲这边，更没有流露出任何捕猎者的躁动或杀气。
他就那么安静地抽着烟，直到沈闲觉得海风吹得差不多了，转身往回走。
“师傅，继续往前开吧，随便转转。”沈闲重新坐回车里，语气依旧轻松。
“嗯。”司机掐灭烟头，上车，发动引擎。
接下来的半天，出租车载着沈闲在滨海路沿线漫无目的地转悠。沈闲时而要求在某处看起来不错的沙滩附近停一停，时而在某个海鲜市场外驻足张望。他像个真正的游客，用眼睛，用灵识，仔细地观察着这片区域。
他看到了更多小心翼翼隐藏自身的精怪，也感受到了这片区域妖怪之间一种微妙的、彼此警惕又互相容忍的氛围。但关于那两起命案的线索，关于那个破坏了规矩、手段残忍的“野兽”，却始终如同石沉大海，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夕阳开始给海面镀上金边时，沈闲让司机在一个繁华的商圈附近停了车。
“谢了师傅，就到这儿吧。”他付了车费，推门下车前，似笑非笑地看了司机一眼，“开车……注意安全。”
司机接过钱，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点了点头：“慢走。”
出租车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沈闲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摸了摸下巴。看来，这滨海路的水，比他想的要深。那豹子精司机，要么是真与此事无关，要么，就是极其善于伪装和忍耐。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办法。毕竟，对于一位立志吃遍人间、顺便维护一下餐桌附近气氛和谐的陆地神仙来说，揪出一只吃象不雅的“野兽”，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耸耸肩，目光转向不远处一家灯火通明、香气四溢的海鲜大排档。
“嗯，味道不错，忙活半天，先祭五脏庙吧，神仙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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