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石在桃之旅社的布局,是润物细无声,利用环境和看似偶然的事件,创造出自然而然的交集,并在这些交集之中,悄然播下试探的种子。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更好地结识目标(小淇),因此蒙石不会放过任何试探或观察的机会。
某个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旅社的庭院里。蒙石正坐在一株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捧着一卷古籍,手边放着一杯刚沏好的清茶,茶香袅袅。他银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光泽,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宁静之中。
这时,黄金屋蹑手蹑脚地溜达了过来。她看到蒙石正在专心看书,又看到他手边那杯似乎没怎么动过的茶水,琥珀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心想:(掌门大人看书这么入神,茶水都要凉了!这要是喝坏了肚子,可不得了!)
(我得帮他换杯热的!可这七步……)黄金屋打量着它和蒙石之间的距离:(欸~我也是旅舍一员啊!那帮顾客倒水,应该不算违背静谧守护者吧!对!我要让他知道我们旅社的服务是多么周到!他一定会更高兴的!)
怀着这种单纯又热切的“表现”心理,黄金屋悄悄地绕到石桌另一侧,小心翼翼地用脑袋顶起,旁边小火炉上温着的小茶壶,双爪夹住茶壶璧(它力气不小)。本想优雅地将热水注入蒙石的茶杯,但猫的形态毕竟不便,壶嘴一歪——
“哗啦!”
一大股滚烫的茶水没有倒入茶杯,反而大半泼在了石桌上,溅起的水花,直接打湿了蒙石正在阅读的古籍书页,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青灰色的长衫袖口上!深色的茶渍迅速在泛黄的书页和衣料上晕染开来。
“喵呜?!”黄金屋自己也吓了一跳,茶壶“哐当”一声掉回炉子上,她惊慌地看着那片狼藉,又看看蒙石,耳朵耷拉下来,发出不知所措又带着歉意的呜咽声。她完全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蒙石的阅读被打断,他看着瞬间变得一塌糊涂的书页和袖口的茶渍,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庭院,准备去厨房找池逸虞商量晚餐菜单的小淇看了个正着。
小淇的脚步瞬间顿住,额头冒出几道黑线。(黄金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丫头!让她别来添乱别来添乱!这下好了!把客人的书和衣服都弄脏了!)小淇感到一阵强烈的尴尬和恼火,赶紧快步走上前。
“蒙石先生!实在对不起!对不起!”小淇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掏出随身带的手帕,想去擦拭书页和桌面,脸上涨得通红,“黄金屋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她就是脑子一热想帮忙……结果总是帮倒忙!我这就帮您处理!衣服……衣服我马上拿去给您洗干净!”
蒙石轻轻抬手,止住了小淇慌乱的动作。他的目光从狼藉的桌面抬起,落在小淇写满歉意的脸上,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愠怒。他甚至先看了一眼旁边耷拉着脑袋、耳朵贴成飞机耳、一副闯了大祸模样的黄金屋。
“无妨,”蒙石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些许茶水,擦干便是。它……心意是好的。”
小淇的动作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蒙石。(他……他不生气?还替黄金屋说话?)
蒙石拿起那本湿了一角的书,用指尖运起灵力轻轻吸干上面的水渍,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心思简单,便少了诸多算计。想做什么,便直接去做,虽时常……事与愿违,弄巧成拙。”他说着,目光扫过黄金屋,那闯祸的小家伙正偷偷抬起眼皮看他,眼神可怜兮兮的。
蒙石继续道,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趣味:“但这般纯粹直白,喜恶皆形于色,不懂也不屑掩饰的性子,比起那些心思九曲玲珑、口蜜腹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复杂之辈,反倒显得……难能可贵,甚至,有几分可爱。”
蒙石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为黄金屋的笨拙开脱,语气宽容甚至带着一丝欣赏。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极其自然地抬起,看似无意地扫过小淇的眼睛,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
(心思简单?难能可贵?可爱?)小淇心里微微一动,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这是在替黄金屋解围?还是在说……他觉得这种‘笨拙的真诚’比‘复杂的虚伪’要好?)小淇看着蒙石那没有丝毫作伪的平静面容,再对比自己平时在市集上见过的那些虚伪商人,突然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小淇脸上的慌乱和歉意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感激和复杂的神情。她看着还在那自责的黄金屋,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可不是嘛!说起来黄金屋啊,就是心眼太实,总想帮忙,可每次都毛毛躁躁的尽添乱。真是拿她没办法。”这话像是在抱怨,但语气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和无奈。
蒙石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心眼太实?)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心中了然,但面上不显,只是顺着小淇的话淡淡道:“笨拙的真诚,远胜精巧的虚伪。能保有这份赤子之心,已是难得。”
小淇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不再那么慌张,仔细地帮蒙石擦拭了桌面和书页,虽然茶渍很难完全去掉。“是不是当掌门都要会讲大道理啊?虽然有点难懂,但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啊!对了!衣服……我真的很抱歉,蒙石先生,我保证给您洗干净。”
“不必麻烦。”蒙石淡淡道:“我自己处理即可。而且若不是黄金屋,恐怕我也很难同老板搭上话,这既是因也是缘,那就淡然处之就好!”他并未苛责,也并未表现出过分的大度,态度自然平和。
小淇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对蒙石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这个掌门……脾气好像还挺好的?而且看事情的角度……真的很不一样。)她对蒙石的戒备,在这一次黄金屋“好心办坏事”引发的意外中,因为蒙石出人意料的反应和处理方式,不知不觉又淡化了一丝丝。
隔天的下午,旅社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小淇记得之前在这里看到过一本挺有趣的《山海异闻录》,里面有很多关于奇珍异兽的传说和插图,她想拿来打发一下时间,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关于妖怪账簿中类似精怪的记载。
小淇走到书架前,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放在较高一层的那本线装旧书。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也从另一侧伸向了同一本书!
两只手在空中同时触碰到了书脊。
小淇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扭头看去——只见蒙石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书房,就站在书架的另一侧,银发如瀑,神情淡然。
(怎么是他?!)小淇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瞬间有点发热,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他也想看这本书?)
蒙石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收回手,对着小淇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而谦让:“小淇老板先请。”
“啊……没事没事,您先看吧,我就是随便翻翻。”小淇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蒙石却没有立刻去拿书,他的目光落在《山海异闻录》的书名上,仿佛被勾起了些许兴趣,随口问道:“小淇姑娘也对这本《山海异闻录》感兴趣?”
“呃……是啊,”小淇点点头,老实回答:“里面故事挺有趣的,画也挺好看。”
蒙石拿起那本书,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封面古朴的纹路,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我闲暇时也曾翻过几页。书中记载的诸多异兽,神通各异,性情也大不相同。我有些好奇,以小淇姑娘看来,这些异兽精怪,是更愿意与人族划清界限,隐居世外,还是……也渴望能与凡人比邻而居,安然共处呢?”
蒙石的问题听起来像是纯粹基于书籍内容的探讨,语气平和,带着一丝学术探讨般的意味。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静静地注视着小淇,等待着她的回答。
(划清界限?还是安然共处?)小淇被这个突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蒙石会问这个。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书房门口——夔牛正化身壮汉在擦拭走廊的地板,颜如玉变成的白猫揣着爪子窝在窗台上晒太阳……她脑海中闪过旅社里大家日常相处的画面。
(划清界限?好像也没有吧……大家虽然各有各的喜好,但平时一起吃饭、聊天、打打闹闹,不是挺好的吗?)她想了想,很自然地回答道:“我觉得……没必要非要划清界限吧?就像书里有些异兽,比如讹兽虽然爱骗人但没啥坏心、当康出现就预示丰收,不也挺好的吗?大家各有各的活法,互相不打扰,或者能互相帮帮忙,平平安安地在一起生活,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或者老死不相往来呢?”
小淇说这话时,眼神清澈,语气坦然,完全发自内心,没有任何矫饰。这是她经营桃之旅社以来最真切的感受。
蒙石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小淇坦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他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赞同:“平安共处,互不侵扰……确是理想之境。可惜世间纷扰,人心多变,异类惊惶,要实现这般境界,谈何容易。”
蒙石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事在人为嘛!”小淇脱口而出,语气带着她特有的乐观和一点点执拗:“只要大家都讲道理,与人为善,总会有办法的!就像我们旅社,不也挺好的?”她说到最后,语气里还带着点小自豪。
蒙石看着小淇那副充满希望、仿佛一切困难都能克服的样子,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实的、极淡的笑意:“小淇姑娘倒是乐观。但愿如此。”
蒙石将手中的《山海异闻录》递向小淇:“书还是你先看吧。我正好想起还有些别的事。”
“啊?谢谢!”小淇接过书,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蒙石对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书房,银发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小淇抱着书,看着蒙石离开的方向,心里有点嘀咕:(他刚才……好像真的只是在跟我讨论书里的内容?还赞同了我的观点?)她挠了挠头,觉得这个银发掌门虽然有时候说话高深莫测,但好像……也并不完全排斥“人妖共处”这个想法?甚至还有点……认同?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对蒙石的那点警惕和不安,又悄悄地消融了一小块。
蒙石通过这两次看似偶然、实则精心引导的“偶遇”和对话,成功地在小淇心中进一步塑造了一个“博学、温和、有深度、宽容、甚至观念并不守旧”的掌门形象。他投石问路,悄然试探,每一次轻微的认同和出人意料的理解,都在小淇的心防上凿开一道细微的裂隙。
可留意着蒙石的妖怪还是隐隐觉得不对,似乎要有所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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