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头爬过屋檐,院里被晾开的竹筛一字排开,草药的清苦香气与潮润木香交织。阮映雪挽起袖子,把昨儿从山里背回来的收获再过一遍手。她一边小心地将几株凡间也有的、但年份极佳的普通药材挑出来打包,一边对着摇篮里正自己玩手指的安安嘚瑟:
“崽啊,看到没?这就叫‘知识改变命运,胆量决定财富’!”她拿起一株品相极好的寻常紫苏,在安安眼前晃了晃,“也就你妈咪我,大小是个仙,艺高人胆大,才敢往那深山老林里钻。寻常凡人,别说采药了,靠近那片地界都腿软。这钱,合该是咱们娘俩赚的!”
安安“啊啊”地应和着,小手努力想去抓那株晃动的紫苏。
嘚瑟完了,阮映雪看着角落里那些真正珍贵的、散发着莹莹宝光的灵药,若有所思。她拿起一片玉髓草的叶子,感受着其中精纯的木灵之气,眉头微蹙。
“崽啊,”她对着安安,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这些东西,看着就不是凡间该有的,镇上那些人估计并不识得。而且,如果万一碰上真正懂行的,也是不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咱们得懂。”
她可不想因为几株药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打破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生活。
“稳妥起见,这些‘仙界特产’咱们自己留着,给你泡澡或者等妈咪研究出新用法。”她果断地将那些过于扎眼的灵药重新藏好,只将准备好的、在凡间虽珍贵但并非绝无仅有的药材放入背篓,其中就包括那根被她用特殊手法保持了活性、须尾俱全的百年野山参。这已经是她能拿出来的、不至于太惊世骇俗的极限了。
抱好安安,背好背篓,她出了门。沿河的风把柳叶吹成鱼尾,百草堂的招牌被擦得发亮。她一进门,伙计正忙着抓药,抬头看见她抱着娃、还背着一大筐,忙把柜面清出一块:“阮娘子来了。”
“劳烦。”当她将背篓里的药材一一取出时,连柜台后的伙计都瞪大了眼睛。
“阮娘子,你这……这些都是你采的?”老郎中看着那些品相极佳、甚至带着露水清香的药材,尤其是那株何首乌,忍不住问道。
阮映雪早已准备好说辞,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老丈,民妇也是没法子,为了养活孩子,只能壮着胆子往山里多走了几步。幸好民妇懂得一些草药属性,知道哪些地方可能长着好药,这才能侥幸找到这些。”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安安,“也是为了这孩子,总得拼一拼。”
老郎中看着她一个弱质女流(外表看来),又看看她怀里玉雪可爱、睁着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安安,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佩服和怜惜。“不容易,真不容易。阮娘子好胆识,也好运气。”他看向安安的眼神格外慈祥,小家伙也不认生,对着他“咿呀”一笑,更是让老郎中心都软了。
当阮映雪最后取出那根用红绸系着的百年野山参时,整个百草堂前堂都安静了一瞬。那参体态玲珑,须长而韧,芦碗密集,皮色黄褐,一看便是难得的珍品!
“这……这是……”老郎中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小心翼翼地接过,戴上眼镜仔细端详,嘴里不住念叨,“好参!好参啊!看这芦头,这铁线纹,至少百年以上!老夫行医数十年,也是头一回见到品相如此完美的野山参!”
但他也犯了难,这等珍品,价格不好定。正踌躇间,后堂帘子一掀,一位身着锦袍、面容俊朗、气质温润的年轻公子走了出来。“陈老,何事如此激动?”他声音清越,目光扫过柜台上的药材,最后落在了那根野山参上,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少东家,您来得正好!”老郎中连忙将人参奉上,“您看这根参……”
这位少东家,正是本县首富之子,姓苏名瑾。他今日恰巧来店里巡查,没想到竟遇上了这等好货。他仔细验看人参,越看越是心惊,这等品质,便是送到州府也是抢手货。他不禁抬头,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妇人。
只见她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容颜,眉眼间带着一丝不同于寻常村妇的沉静与从容,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更添几分温柔。苏瑾心中微微一动,语气更加客气:“这位娘子,这根野山参确是极品,不知娘子欲以何价出售?”
阮映雪对价格早有预估,报了一个比市价略高、但绝不算离谱的数字。苏瑾略一沉吟,便爽快答应:“就依娘子所言。另外,娘子带来的其他药材,品相皆属上乘,我百草堂愿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全部收购,只望娘子日后若再有这等好药材,能优先考虑我百草堂。”他看得出,这妇人采药的本事不一般。
阮映雪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少东家爽快,民妇记下了。”
正当她接过厚厚一叠银票和些许散银,准备告辞时,药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人抬着一个面色青紫、呼吸急促、浑身抽搐的中年汉子冲了进来。
“大夫!快救救我当家的!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这样了,喊都喊不应!”一个妇人哭喊着。
陈老郎中连忙上前诊脉,又翻看眼皮、舌苔,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摇了摇头:“脉象紊乱,气息逆行,邪风入腑……这病症老夫前所未见,一时难以断定病因,恐怕……凶险万分啊!”
堂内顿时一片慌乱,那妇人更是几乎晕厥。
阮映雪本已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出于在仙界养成的(被迫)博览群书的习惯,以及一丝好奇,她下意识地释放出一缕微弱的神识,扫过那病人。
这一“看”,她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并非什么邪风,而是此人胸腔之内,靠近心脉处,竟盘踞着一小团极其阴寒、带着微弱毒性的异种能量!这能量正在缓慢侵蚀他的心脉,导致气血逆乱。看这能量的属性,倒像是被某种罕见的寒属性毒虫所伤,毒素混合了自身的恐惧惊厥之气,形成了这等怪症。
得益于那三百年在仙界档案司“兢兢业业”(实则摸鱼看杂书)的经历,她确实翻阅过无数涉及各界药理、医理、乃至疑难杂症的玉简。而过目不忘、理解力超群,对于哪怕是她这种底层仙官来说,也属于基本配置。只要是曾被她目光扫过的内容,就如同刻印一般清晰,稍加琢磨,便能融会贯通。某种意义上,在知识和理论层面,她阮映雪也称得上是个“全能型选手”了——当然,这点小得意她只会在心里偷偷想想。
此刻,神识反馈回来的信息,与她记忆中某部冷门医典玉简里记载的、关于“寒毒侵心,郁结惊厥”的描述几乎完美吻合!
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属于现代文明社会培养出的基本良知,混合着一种“我既然看到了且有办法,就不能袖手旁观”的朴素念头,瞬间压过了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躺平心态。在二十一世纪时,她也是个遵纪守法、遇到路边倒下的老人也敢上去扶一把的良民,这种刻在DNA里的“该出手时就出手”,并不会因为换了地图就彻底消失。
她抱着安安,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那个……陈老,可否让民妇一看?”
众人都是一愣,看向这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
苏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阮映雪走到病人跟前。她没有立刻说出神识探查的结果,而是装模作样地开始了标准的“望闻问切”。
她先是仔细观察病人的面色、瞳仁,俯身凑近嗅了嗅其口中气息(暗自屏息),然后拉过病人的手腕,三指搭上脉门,做凝神细思状。这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颇有章法,连原本有些疑虑的陈老郎中都微微颔首,觉得这阮娘子似乎真懂些门道。
实际上,她的手指刚搭上脉门,神识就已经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确认了那团盘踞在心脉附近的阴寒能量。心中早已有数。
片刻后,她收回手,沉吟道(这次语气更加笃定):“此症并非寻常邪风,似是沾染了某种极寒阴毒之物,毒气郁结于心脉附近,导致气血逆冲。若信得过民妇,可用三棱针于至阳、灵台二穴浅刺放血,引出部分寒毒,再以生姜三两、艾叶五钱、老葱白七根,加黄酒煎煮,趁热灌服,通阳散寒。后续……还需以温阳补气的方子慢慢调理。”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不仅指出了病因,连治法、方剂都一并道出,俨然一派成竹在胸的医者风范。
陈老郎中闻言,先是疑惑,随即仔细琢磨她的话,再结合病人症状和自己刚才诊脉的模糊感觉,猛地一拍大腿:“妙啊!阮娘子所言极是!老夫怎就没想到是寒毒郁结!至阳、灵台,正是疏导此处郁结的要穴!这方子……看似简单,却暗合温通之理,直指病根!快!快按阮娘子说的做!”
伙计们连忙行动起来。一番施为后,那病人青紫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许,抽搐也渐渐停止,虽然依旧虚弱,但显然性命是无碍了。
这一下,整个百草堂的人都用震惊、敬佩的目光看着阮映雪,心中暗道:“这阮娘子果然深藏不漏啊。”
苏瑾更是目光灼灼,他没想到,这妇人不仅采药胆大心细,竟还有如此高超的医术!他立刻上前,郑重一揖:“阮娘子真乃神医!在下苏瑾,忝为百草堂少东家,冒昧请问,娘子可愿来我百草堂坐堂问诊?待遇方面,必定从优!”
阮映雪心里咯噔一下。坐堂?上班?她穿越加跑路,不就是为了提前退休躺平吗?怎么绕了一圈又要打工?仙界社畜的悲惨记忆瞬间攻击她。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多谢少东家美意。只是……民妇还需照料孩儿,恐怕……”
苏瑾见她目光落在孩子身上,立刻了然,以为她是担心无法兼顾家庭,连忙道:“是在下考虑不周。这样如何?娘子无需每日坐堂,每月只需来五日便可。平日里若有其他大夫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我等再上门相请,绝不敢过多打扰娘子清静。酬劳按月结算,绝不让娘子吃亏。”
每月只上五天班?还是弹性工作制?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阮映雪飞快地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既能赚点外快贴补家用(虽然现在不缺钱了,但谁嫌钱多?),又能行善积德,给安安攒点福报,还能偶尔动用一下自己那“被迫”学来的医术,免得生锈了……
她略一思忖,抬眼时目光清亮,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既如此,我们有言在先,须得约法三章。”她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我只医来历清白的病人;其二,诊金按例收取,不接重礼;其三——”她稍作停顿,加重了语气,“若有病症需用上‘稀罕药’,我只负责提供方子,药材需你们自寻。”陈老听得连连颔首:“合规合礼,理应如此。”苏瑾眼中欣赏之意更浓:“就依阮娘子的规矩。”
“那好,”阮映雪看了看怀里正好奇望着苏瑾的安安,点了点头,“那民妇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才疏学浅,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少东家和陈老多多指教。”
“太好了!”苏瑾喜出望外,“阮娘子谦虚了!那阮娘子明日就来坐诊?”阮映雪点了点头。
于是,一心只想苟着躺平的阮映雪,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一个“百草堂特邀神医”的马甲。她抱着安安,揣着巨款和新签的“兼职合同”走出百草堂时,心情有点复杂。
“崽啊,”她低头对安安说,“咱们这躺平计划,好像躺得有点歪了啊……不过算了,就当给你攒老婆本了!”她捏捏儿子的小脸,很快又乐观起来,“反正妈咪现在仙力(虽然不多)有了,钱也有了,偶尔上个班,就当体验生活了!而且啊,咱们虽然要低调,但也不能活成山顶洞人。你以后还得上学堂,交朋友,总不能连个小伙伴都没有。再说了,咱们都躲到这灵气稀薄的犄角旮旯了,妈咪连脸都换了,仙界那帮大佬,谁还记得我这么个无名小卒?”
这么一想,她心里那点顾虑顿时烟消云散。去他的避世!她阮映雪就要在这凡间,带着她的宝贝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出个舒心自在来!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百草堂内,苏瑾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欣赏与探究的神色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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