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夏桑安刚换好鞋就跑进了餐厅。看着桌上两碗彻底凉透,表面已经凝起一层硬膜的汤圆叹了口气。
刚准备把汤圆倒掉,陈准虚握住他的手腕,目光扫过两个并排的碗,两杯没动过的牛奶。
“这个……不能吃了。”
陈准没回答,只是伸手用筷子夹起一个,送进了嘴里。
“欸!这个!”夏桑安甚至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陈准眉头瞬间拧紧,表情复杂,像是味蕾死了。
他艰难地咽下去,才抬眼看夏桑安,有点难以置信地确认道:“…香蕉陷的?”
夏桑安:“……”
空气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陈准像是终于忍不住,偏过头,肩膀耸动,极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很短,却劈开了从墓园带回来的所有沉重和湿冷。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走到冰箱前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两盒速冻饺子,转身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岚西冬至不是吃饺子吗?”陈准看着他,眼底还留着笑意。
“干嘛买黑暗料理?”
夏桑安看着那两盒饺子,又抬头看看陈准,再看那碗诡异的香蕉汤圆。
他连他家乡的习俗都知道,早就准备好了饺子……甚至,海是他最喜欢吃的香菇馅。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紧,夏桑安别过脸,嘟囔了一句:“大厨……饺子你煮吧,我掌握不好火候。”
说完转身就想逃,却被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身子一僵,没有挣脱。
“三三,”陈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重新说。”
重新说……什么?煮饺子别把皮煮破了?冬至快乐?记得醋里放点辣椒油?夏桑安完全无法理解这道阅读理解题的考点在哪。
正原地宕机,陈准已一步一步逼近,将他圈在自己与餐桌之间,手撑在桌面上,微微俯身,和他平视。
盯着他:“让谁煮饺子?”
夏桑安:“……!”
这人怎么这样啊?!他下意识就想瞪过去。可视线撞进对方的眸子里,却在那不容置喙里面捕捉到了一丝等待被抚慰的脆弱。
是因为在墓园那声“哥”,让他心情好了一点吗?
心又跳了好几拍,他觉得在墓园那种肃穆的地方都能喊出口,现在没道理不行。
可是……一定要用这种把他圈在怀里的姿势吗?一定要离这么近吗?
难不成,他不喊,陈准就打算一直这样?
扶在桌上的手指捏紧了些,抿了抿嘴,终于在这无声的天人交战里败下阵来。
几乎是用气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羞恼嘀咕了一句。
“…哥……我、我饿了。”
话音未落,他趁着陈准因为这句话微微一怔的瞬间,猛地从他手臂下的间隙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客厅。
他随手抓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整个人都缩进了沙发里,试图藏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电视里在放什么,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厨房里传来烧水和塑料袋被拆开的动静,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一样……两个哥哥,不一样的。
扑面而来的悸动和内疚让他没办法平静,心跳越来越快。他抿着嘴,捏着手机,却怎么都不敢解开锁屏去看一眼那个消息框。
“叮咚——”
夏桑安本就神经紧绷,一声门铃又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来的人是纪肆然。
“哟,三三!”纪肆然笑着打招呼,很自然地侧身进门,一边换鞋一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我来找陈准。来陪他喝点儿……”
他在闻到空气中若有似物的食物香气时顿了一下,目光越过夏桑安,跟开了自动导航似的闻着味儿就摸到了厨房。
三秒钟后——
“我靠?”
“陈准你……你他妈在干嘛?”
“你他妈在煮饺子?”
这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语气,好像……比吃到香蕉陷汤圆时的陈准还要夸张十倍。
夏桑安一愣:啥意思?陈准不能煮饺子?
_
直到从两人零碎的交谈里,一点一点拼凑出某些真相,夏桑安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停下了。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应该对陈准好一点。
纪家和陈家的爷爷辈是从同一个地方拼出来的。陈家一头扎进了商海,而纪家当年则在南淮最大的码头开了家像样的赌场,刀口舔血,掌的是夜色下的秩序。
两家一明一暗,成了光与影,相互依存,才铸就了如今这盘根错节、无人能撼动的格局。
可偏偏到了陈准父亲这一代,陈舟望却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他没有继续深耕地产金融,而是近乎执拗地创立了安和医疗。
夏桑安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墓园。
在那座黑色的墓碑上,没有过多头衔,只刻着那句令他心头一颤的话。而在墓碑右下角,还有一行不易察觉的小字:[于谭安公共卫生事件中因公殉职。]
当时他不甚明白“公共卫生事件”的具体含义,只被那句墓志铭深深打动。此刻,这一切彻底关联起来——十一年前,西南边境谭安市爆发的那场疫病。
“…是因为,”夏桑安已经没胃口再吃饺子了,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底,“谭安的…那个事吗?”
陈准端着碗起身,走向厨房,他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疏离。像是……不肯再说。
夏桑安垂下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身旁的纪肆然轻轻叹了口气,拉过他摊开的手心,用指尖在上面一笔一画写了四个字。
[职业暴露。]
指尖划过掌心的触感微凉,那四个字,却滚烫得吓人,
无声的四个字,道尽了一场无声的牺牲。
夏桑安的手指蜷了一下,终究没能握住。他抬头望向那个晃动的身影,默默将手收回,在桌下轻轻握成了拳。
那四个字还烫在掌心。
他忽然想,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窥见这道陈年的伤。
那碗凉透的汤圆,就像他们不合时宜的闯入。
他们母子,究竟凭什么。
“行了准,你是干家务活的人吗?”
纪肆然起身,勾着陈准的脖子把他从厨房拔了出来,冲着客厅方向扬了一下下巴。
“走吧,喝点忌忌~”
三人移步到客厅,坐在地毯上,纪肆然变戏法似的拿出威士忌,倒了两杯。
夏桑安看着两杯盛满冰块的酒,喉咙动了动。
“我也……”
陈准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将一杯橙汁推到他面前。
夏桑安:“……”
这和那两杯威士忌比起来,像个被排挤的。
只能把话咽回去,闭上嘴巴,眼巴巴地看着这俩人开始玩牌喝酒。
纪肆然和陈准玩的看起来是需要计算和胆识的玩法,夏桑安连规则都听不懂,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坐在一旁,看着筹码在两人之间推来推去。
陈准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牌,神情淡淡地跟注或弃牌,偶尔喝一口酒,纪肆然在旁边时不时会和夏桑安说两句玩笑话。
但是夏桑安很不开心。
他好像,无论如何都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好沮丧,好生气,为什么他不能喝?陈准能喝他不能喝吗??
抱着抱枕,靠着沙发,越想越闷,他觉得自己在这儿纯属多余,还不如回去睡觉。
刚往后挪了挪想站起身,动作却顿住了。
算了……
为什么算了?他也说不清,就是想再在这坐会儿。
“我说,”纪肆然像是看穿了他那点眼巴巴地渴望,抽出一张牌丢在桌上,“你弟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就让他尝一口呗。”
陈准嘴角浅浅一勾,伸手利落地捻走纪肆然刚打出的牌。
“小孩儿不能喝酒。”
他指尖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牌,推倒,一句夏桑安完全没听懂的牌语溜了出来。
随即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纪肆然转回头,对上夏桑安还盯着酒杯的视线,笑了笑,把自己那杯刚续满的威士忌往他面前一推。
“喏,就一口,”纪肆然压低声音,眼里闪着怂恿的光,“尝尝味儿,别让他知道。”
夏桑安眼睛一亮,立刻接过杯子。低头看了看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又抬眼看了看纪肆然,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
一口?刚才陈准喝的时候,姿态又儒雅又霸道,那才叫真男人。
他觉得陈准可以,他也可以。
于是,在纪肆然“欸,这酒很烈……”的劝阻声脱口而出之前,夏桑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三大口下去。
“唔……咳、咳!”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他低咳了两声,眼角瞬间逼出点生理性的湿意,但被他飞快地用手背蹭掉了。
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除了眼尾那点未散的红晕,脸上依旧白白净净,什么事儿都没有。
纪肆然看着他这副风平浪静的样子,挑了挑眉,手肘撑着沙发,语气带着点赞赏:“嗯……没看出来,酒量还挺好啊。”
夏桑安递过去一个“那当然”的得意眼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刻举起食指,在自己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牌局继续,他依旧抱着抱枕在旁边看着,只是这一次,感觉身体里好像揣了个小火炉,暖洋洋的,看东西都带了一层柔光。
他安静地看着,觉得陈准的手指真好看,连纪肆然洗牌的动作都顺眼了不少。
直到纪肆然起身说去放个水,夏桑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被酒精浸泡过的大脑一抽,那句憋在心里的担忧就这么不过脑子地溜了出来,语气还莫名郑重。
“朋友,答应我,别掉进去。你是陈准最好的朋友。”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
已经走到卫生间门口的纪肆然脚步一个踉跄,猛地回头,脸上写满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陈准,捏着牌的手指都顿在了半空。
夏桑安看着他复杂难言的眼神,支着茶几,晃晃悠悠地凑过去,几乎要碰到陈准的鼻尖,歪了一下头。
“我好看吗?”
陈准:“……”
这股酒味不算浓重,却绝不该出现在夏桑安身上。
陈准的目光先是落在夏桑安面前那杯几乎没动的橙汁上,又扫过自己和纪肆然的酒杯。
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股火气混杂着无奈直冲头顶。
“你喝了多少?”他盯着夏桑安,声音沉了下去。
夏桑安眨了眨眼睛,反应慢了半拍,然后突然伸手想去碰陈准的睫毛:“你……好长。”
陈准偏头躲开,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题:“……不难受吗?”
“我小时候坐滑梯……”夏桑安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软趴趴地往前一靠。
“就是飞的时候,骨头在下坠…坠。”他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
“……喝醉后,的梦里……”
陈准:“……”
还没来得及做作出反应,去洗手间的纪肆然已经折返。这位看客脸上瞬间写满了“我错过了什么好戏”。
夏桑安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陈准身上,没再继续唱,用额头抵着陈准的锁骨,来回轻轻蹭着。
陈准抬眼,精准地锁定罪魁祸首,眸色沉冷,直接丢过去一个“你完了”的眼神。
但现在也懒得跟他算账,当务之急是身上这个醉鬼。他扶住夏桑安,看着他明显开始失焦却强壮镇定的眼神,一个更深的疑问冒了出来。
“你以前喝过酒?”他试探着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夏桑安沉默了半晌。整个人顺着陈准的身体滑下来,撑着地板,声音很轻,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爸说,喝酒能看到星星…所以我,也喝过星星,喝过好多星星。”
他睁着迷蒙的眼睛,抬头静静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喃喃出声:“……又看到了…”
陈准的心,像是被这句颠三倒四的话轻轻拧了一下。
那因为他擅自喝酒的薄怒,终于还是被这幅明明喝多还是强撑的样子软化。
跟一个小醉鬼,根本讲不通道理。
他俯身,一手穿过夏桑安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拖住他的背,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温顺地靠在他怀里,找到了支撑点后,便自发地往他胸口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陈准没再看纪肆然,抱着人径直朝着楼梯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消散在空气里。
“账等会再和你算。”
_
陈准能看出来,夏桑安其实有酒量底子,不上脸,呼吸也稳,估计以前没喝过这么烈的,又喝得太急。
他把人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这一路上,夏桑安异常安静,只是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准其实想听他再说点什么,这副模样,比他平时故作镇定时生动得多。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可那道视线像是把人看脑了,夏桑安忽然把脸往被子里一埋,只留下个柔软的发顶对着他。
陈准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刚起身,被子里就伸出一只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
力道很轻,几乎不用力就能挣开。
“……对不起,”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带着醉后的黏糊,却字字清晰。
陈准没应,作势往后抽手。那只手立刻追上来,又多握了他一根手指。
“哥……”声音终是开始发颤,染上哭腔,“…你带我挣到的钱……我都给他了……”
“我没有听你的……没有给自己花,我都给他了……你怪我吗?”
陈准知道,这是对循屿说的。他的夏桑安,真的醉了。
他无声地摇头,在心里回答:
不怪你。
“哥……”那声音已经破碎地不成音,带着抖,身后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声音就又闷了些。
“对不起……我来南淮了……对不起…你不要怪我妈…”
陈准的手指蜷了一下。那只手立刻收得更紧,生怕他离开。
“你怪我吧……”
陈准回过头,看着彻底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的人。这次,他把心里的答案说出了声。
“我不怪你。”
夏桑安,我心疼你。
_
轻轻带上门,所有的柔和在转身瞬间褪去。他走下楼,纪肆然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戏谑。
“查到了。”他将手机往陈准面前一推,“岚西,同一个账户,几次都是。”
他指尖点了点开户名的那一栏。
[夏则明]
随即靠进沙发里,懒洋洋地补了一句:“你这‘哥哥’当得,可真够操心的。”
陈准没答,俯身拿起茶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纪肆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二楼的方向。
“看起来,那事你还没告诉他?”
“啪嗒。”杯子被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陈准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囚禁小剧场·和主线剧情无关!
33最近又开始闹着要去找循屿,陈准的醋坛子又又又打翻了。
他一声不吭地走进房间,翻出几条链子。
33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脚腕就被圈住了,可细看,每一处锁环内里都缝着一层软乎乎的绒毛。
“你再说去找他试试。”陈准声音低低的
33眨了眨眼,没挣扎。
结果锁完不到半小时,陈准把书房翻得乱七八糟——钥匙不见了。
他急得额角冒汗,转身去找工具,准备硬拆。
却看见33不知何时窝进了沙发,嘴里轻轻咬着一枚银亮钥匙,眼睛弯弯的,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陈准怔住,几乎气笑:“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你低头捡链子的时候呀,”33声音糯糯的,把钥匙吐在掌心,“锁我有什么用?钥匙在我这儿z”
他晃了晃脚踝上毛茸茸的银链,叮当作响。
“你才是被拴住的那一个。”
陈准站在原地看她她秒,终于走过去,连人带链子一起裹进怀里。
“嗯,”他吻他耳尖,认命般叹息,“我早就被拴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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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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