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一个病。”刺猬道。
刺猬躺在一只天鹅身上,刺猬收起棘刺,软绵绵的,天鹅展开翅膀,露出最柔软的地方,任刺猬胡为。
天鹅听到刺猬的话,原本慵懒的神色突然严肃,道:“什么病,你还好吗,我能做什么?”
刺猬倒是无所谓,慢悠悠道:“可能是睡眠障碍或者是ptsd,我也不清楚,还没有去看。”
“不要讳疾忌医。”天鹅教育道。
刺猬不敢看天鹅的眼睛,她怕自己反悔,低头道:“所以我来和你告别了。”
“看病与我何干?”
“我的病是你啊!”
——是你啊
——你啊
——啊
最后一句话的回音环绕着方殊以,他脱离梦境,睁眼醒来。
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方殊以始终想不明白,可能永远也得不到解答了。
他也以为他们是永别,直到在这个世界遇到了俞画师,遇到了宋俞。
她的病治好了吗?
他和阿俞的见面,是在幻境中,阿俞创造的幻境,准确来说,是在阿俞的画中。
他入画,画师的刺猬宋俞自恃造物主,狂妄自大,全知全能。
她描绘了一个完全异于这个世界的地方。
在阿俞的世界里面,她是学生,但是她的画很值钱,足以养活自己。
她有朋友,叫尹东雪,她们两个相互陪伴。
她有家人,应该是家人,她管他们家叔叔阿姨,她的家人会喊她回家吃饭。
她和大学室友一起做了个游戏,经营地有模有样,她们还会五排,无论输赢都很开心。
她有粉丝,很多人在关注她的画作。
没有一个人可以连续说七年的谎,阿俞描绘的世界一定存在。
在哪里呢?
她的朋友家人在哪里呢?
而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夺舍宋若鸢?
宋若鸢也夺舍了那个世界的她吗?
他从那句“你为什么会姓方”开始,他就知道,宋俞就是阿俞,不会有错的。
可是眼前的宋俞,和他所熟知的阿俞,实在……实在是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他们不是时时相见,偶尔一个月两个月见上一次。
每次见面,阿俞都是乐呵乐呵的,有话会直说,有问题、有不开心的事情会跟他哭诉,会因为被抄袭了,用不重复的语言骂了半个时辰。
笑嘻嘻的跟他分享,她画了什么画,师傅怎么夸她,叔叔教她做了什么菜,阿姨给她买了什么东西,她和朋友今天又做了什么。
她的每一天充实而有趣,光是听着,方殊以都很羡慕,他知道,阿俞很幸福。
坦诚而热烈,十分真挚,方殊以喜欢那样的阿俞,也喜欢看到那样的阿俞。
可是宋俞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能是因为阴险的宋俞夺了别人的舍,也有可能是被迫的,她总是像只刺猬一样,因为无能,拼尽全力,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遇到危险,像是大长老这样数倍强于她的敌人,却还不自量力的还手。
方殊以也很少看到宋俞笑,对人也是冷冰冰的,话也少说,唯独和朔今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多说一点。
她冷静,甚至于是冷漠地旁观一切。
对其他人待人礼貌,很疏离,就像是隔除在世界之外的人,对待他或是衔云山的人,情绪也很稳定,持续厌恶。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阿俞。
他恍惚以为,这是两个人。
七年中,他们的见面只间断过两次,一次是在四年前,小刺猬提前和他打招呼,说:“我在高考。”
而第二次,便是现在,距离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已经三个月了。
方殊以有预感,这次不一样。
上次见面,小刺猬很开心,她说,她毕业了,她要开一个画室,有好多的时间可以画画,可以见面。
她一定出事了!
方殊以虽然想不通宋俞为什么讨厌他,可能是他伊始敌视的眼神,可能是他自作聪明的无知。
宋俞讨厌他,他离远一点就好了,她平安喜乐足矣。
他的确滥杀,他的手上满是性命。
十年前,方殊以跌落山崖,要么死,要么成为魔尊。
他选择了活命。
自此,他和前任魔尊的残魂融合,入了歧途,成了魔修,也成了新任魔尊。
他的躯体会不受他的控制,那时,他会开始杀人。
无论是不是他的本意,人就是他杀的,无可辩驳。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听到、感受到,经由他的手,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了。
在溪竹村,他的手臂捅穿村民身体的时候,方殊以还可以感受到逝者跳动的器官。
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以后,他迫不及待去清洗触目的痕迹。
可是他依然可以从指甲缝隙里,衣角边上,耳朵后面,各种各样的地方发现那场屠杀留下的痕迹。
那些年,没逢夜半,他都会被枉死的怨魂闹醒。
这是他的报应。
方殊以甚至觉得,他的报应太浅了。
那些人逝去的是生命,而他,仅仅是几场梦魇,轻飘飘的,无足轻重。
合该让他下十八层地狱,尸山火海,炼狱熔岩,万年寒冰,什么都好,不用杀人就好。
他绝望无助,他开始后悔自己选择活命,他开始期待死亡。
可是他无法死去。
他另寻他法,想把嗜杀的前任魔尊重新封印回那个崖底,他一起回去也可以。
可是世间也没有可以困住他的地方。
这时,阿俞出现了。
小刺猬的画中世界,给了他片刻安宁。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说他杀了很多人,他说他罪孽深重。
阿俞说,哦。
他说他梦魇缠身。
阿俞说,她也是。
两个人都没有说很多话,只是靠在一起。
两个被梦魇折磨得快要疯了的人,在睡着以后,看到的,听到的,触碰到的,难得不是血腥和暴力。
两个病友睡了一个久违的、安宁的觉。
方殊以醒了以后,回忆起画中的世界,他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所想,为什么阿俞一句“哦”对他的影响那么大,但他在期待和阿俞的再次见面。
最重要的是,自那以后,他逐渐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开始变得真正的强大,可以制衡魔尊,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终于,他可以不杀人了,他终于可以不杀人了……
宋俞跑不掉,宋俞吸收过了魔气,宋俞身上带着他给的芥子囊,她逃不开自己的控制。
有他和魔族的人在,衔云山的人再也无法伤她分毫。
对此,方殊以很放心。
方殊以还有其他事情需要确认。
方殊以大摇大摆,径直从魔域飞到宋若鸢的院子,阿茵住在耳房中。
但是今天却不见阿茵。
方殊以心道怪了。
他施法,阿茵的气息显现,方殊以随着气息追踪,最后在城西的一处院子里面找到阿茵的踪迹。
此时,夜已经黑了,出于教养,他敲了几下房门。
里头传来怯怯的声音,“谁呀?”
“是本王。”
两人因为宋若鸢的缘故,见过几面。
阿茵果然听出来了方殊以的声音,着急忙慌跑到门口,一打开门,心脏停跳了半分。
此时,远处天空劈来一道白色的闪电,白光照在方殊以的脸上,如同鬼魅。
阿茵瑟瑟发抖,福身是腿肚子都在颤:“殿……殿下,奴婢见过二皇子殿下。”
方殊以自顾自走进去坐下了。
阿茵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把门关上,走到方殊以面前,问:“殿下此来,可有要事。”
方殊以拿出那副秋月女神的画,问:“这是谁画的?”
益谦斋也不知道卖画的人的身份,方殊以查了那么久,一无所获,也查不出来俞画师的身份。
不过方殊以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预设了一个结果——俞画师就是宋俞。
属于是拿着答案去验证真假。
宋俞一直在宋若鸢的身体里面,宋俞出去不相府,所以那个去卖画的人,只能是宋若鸢的亲信,也就是身为贴身婢女的阿茵。
又一道雷。
外头的天是越来越黑了,阿茵还在颤,脑袋盘算如何回答。
可是要如何敷衍过去……
阿茵说话声音很小。
方殊以没有听清,身子稍稍前倾,靠近阿茵,又问了一遍:“什么?”
阿茵视死如归,闭着眼睛大声道:“是,那画是奴婢画的!”
“如何证明?”
方殊以显然不信,阿茵同他说话都不敢,怎么可能是画中世界那副狂妄的样子,那个人怎么可能是阿茵。
阿茵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张纸,是一副线稿,还有一处被墨水浸透了。
方殊以是拿着那幅画离开的。
他走时,脑袋还是飘飘然的。
他猜对了!
秋月女神图是俞画师的,俞画师就是宋俞,宋俞就是阿俞。
那副被毁的线稿,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菊花图,和其他的菊花图没有任何区别。
但因为是阿俞画的,方殊以觉得这副菊花图和其他的菊花图有非常大的区别。
宋若鸢不会画画,正如宋俞所说,宋若鸢的画很丑,丑得和鬼画符一样。
阿茵跟了宋若鸢那么多年,可没有私底下去学什么画画的能力。
她急于把宋俞撇出去的行为,几乎已经表明,宋俞才是这画的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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