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的印绶?!啊,也对,那些假奏章上也的确是有印章的。但他又不能去偷真的,自然只能仿造一个假的了。至于那些公文,怕不是为了仿我的字迹,拿去学习的吧。”
此物一出原本三分的嫌疑也已变为七分。剩下的,只是将人缉拿归案再行审问了。
苏筱钰先是一惊,随后便镇定下来,不免想到又是造假章,又是能够仿字迹。她从前怎么没发觉自己这位同僚如此多才多艺。
“仅凭一介兰台郎,是绝无机会暗中与一州刺史搭上线的,背后必然有旁人。要么是他早将物证销毁,要么,便是通过中间人会面的。”
谢瑜说着,指节轻轻敲着桌面,稍后,他将黑衣侍卫唤上前来:
“去,将这记薄再放回去。再放出消息,就说......现兰台令史认罪,已被革职处理,她书房之中的一切都是呈堂证供,明日我会派人去收回一一过目。”
苏筱钰:“?”
“然后再派人跟着那个姓龚的,跟紧点。”
“是!”侍卫领命退下。
苏筱钰思忖片刻,询问道:“你是想激他出手,让他将记薄带走,而后看看他会不会联络幕后主使是么?”
“嗯。”
“他这么沉不住气,做事也太笨了......但我总觉得,这尾巴抓的也太容易了。来的太容易的事,又总觉得有种阴谋的味道。”
谢瑜神色微动,似是陷入沉思。
但苏筱钰并不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最初自她被方不言一朝提拔的时候,这股不安感就在悄悄升起。这一回更是。
虽说物证铁证如山,倘若不是谢瑜出手快如雷霆从中拦下,真叫廷尉府办了,她必然落不到什么好结局。
但她还是觉得,太简单了,无论是龚毅的出现,还是其他什么。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忍不住问:
“你昨日,是怎么将这案子揽到自己身上的?”
“这又不难。参你的奏章与物证送交尹御史之前我就已拦下。兰台毕竟下属尚书台,与御史大夫不对付久了,早有龉龃,行事未免有失偏颇,这话尚书台的人自然全力支持,加之傅廷尉平日办事手段太过,本就不得人心。”
谢瑜平日与她虽不对付,但众所周知,谢太傅是个君子中的君子,在这群老头眼中,君子必然都是心澄如镜,绝不会做出落井下石之事的。
过了良久,苏筱钰:“虽然不知道你想不想听,但是......还是多谢了。”
“免了。谢字我平日听得太多,你就别说了。”谢瑜难得失笑道。
“说两句好听的,还不领情是吧。”
苏筱钰瞪了他一眼,不想再说话。
······
临近放值,兰台令史不在,小吏们也无需请辞,时辰一到便都下署去了。
龚毅将手中文书放下,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浊气吐尽。
他有些犹豫。午时据谢太傅身边人传出的消息,称对方已认罪伏法,只待裁定刑罚,顷刻乍起一阵喧嚣。
尘埃落定,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去这一趟的。但不去他又总是不安,唯恐被哪个有心之人抓了毛脚。
大抵做了亏心事的人一贯如此。
可毕竟......毕竟那个人说了......
昨日他恰巧被那谢太傅的人撞了个正着,好在对方并未起疑。但那记薄上毕竟还留着自己的名字,实在不安。
龚毅放下笔墨四下环望,夕阳掩入重云,四下逐渐昏暗,官署之中寂静得叫人心悸。
良久,他慢慢起身,穿过光影交错的狭长回廊。
兰台令史的书房位于兰台最里处,同僚都已离去,并无半点人声,叫他多少安心些许。推开书房门时,屋内的摆设皆未变化分毫。
他快步行至书架之前,上一次来的匆忙,只来得及查看一处,如今必须在明日谢太傅的人来取走这些“罪证”前寻到,将自己彻底摘出去。
他下手如风,在卷宗文书之间翻找着,不多时,浑身一滞,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
“他和那人约在这里?”苏筱钰还是有些不安,开口问道。
一家很二层的酒馆,门口只挂着一盏油污厚重的灯,桌椅上的油污虽早被人草草抹去,但仍在昏沉的灯火下映着腻子似的光。
谢瑜一进门板起了脸,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浑身绷紧坐在长凳上,始终一言未发。听到苏筱钰问话,才慢慢说:
“不错。从你书房中拿出记薄后,他便回到家便放出了一只信鸽,想来是去联络幕后之人。回信之上会面地点,便是这处。”
“好。”她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夜风渐渐袭,她这两日住在谢瑜家里,没空拿衣服,还是那身单衣,被吹的有些冷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谢瑜瞥了她一眼,还是喊了下人,去车上拿来张薄毯丢给她。
片刻前他已令数名黑衣武者守候在外,只等龚毅一来即可拿下。
苏筱钰不知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但这些公卿世家之中总有些自己养的手下,并不奇怪,也就没有多问。
而老板收了钱后早就跑的没了影,整座酒肆之中只有他们与一名侍卫三人。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苏筱钰心念一动,就见门被缓缓推开,一人踩着月光走进一片昏暗的室内。
他走进些许,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警觉地驻足,而后转身拔腿便跑。
可惜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那侍卫动作迅如疾风,一脚踢向他的小腿,片刻便将人制服在地。
烛火燃起,照亮了本一片漆黑的大堂,也照亮了来者的脸。
“你们两个,你们莫非.......”龚毅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两人,似是难以置信,本能间挣扎了几回合后,浑身瘫软下来。
“伪造奏章印绶,诓骗江州刺史,再匿名向廷尉府检举兰台令史隐瞒灾情不报企图借此敛财之人,就是你对吧?”
谢瑜说着一抬手,那名侍者上前,在龚毅怀中摸出那记薄出来后交到谢瑜手中。
而被押在地上的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谢瑜随手将记薄递给苏筱钰,戏谑地轻笑一声:
“事到如今我想也不必多说什么了,那人究竟是谁,许诺了你些什么,才让你做这种事出来......算了,也不必。等他来了亲自与我们说就是。”
苏筱钰愣愣地看着这个人,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一时之间有些懵掉了。
当初二人同为兰台郎时,都是无名小吏,也都是从地方举孝廉上京而来,或许是因为出身相似,相对与其他人淡如流水的关系,话还是多一些的。
龚毅比她早入兰台三四年,也还是俸禄几乎连养活自己都不够。他只得以替人代写书信赚些外快,甚至还会将自己的一些客人介绍给她。
她实在想不通。过了良久才有些艰难地地问:“你我同僚近两年。我自认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啊?”
怎知龚毅一听,反倒是笑了,笑声之中不知是对谁的讥嘲,可浑身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为什么?我本就——我,都是一样的出身,凭什么......凭什么是她不能是我!?我难道比谁差么?”
“继续。”谢瑜冷声道。
“我就是不甘心。觉得自己熬了这些年,到头来却被个新人抢先。可有什么办法,御史中丞亲自任命,我也只能认命。可那人是那时找到我的。
“他说只要按照他说的做,把她拉下来。兰台令史的位子,日后就归我了......我替人代写书信这么久,模仿笔迹一类的事早就驾轻就熟,那人也向我保证,案子交到廷尉府去,绝无闪失。”
没想到偏被人横插一脚。知道谢瑜中途接手后,他开始心慌,决定抹去最后一点罪证,却也因此才暴露了行迹。
事实至此已再清楚不过。
苏筱钰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难受,裹紧了身上的薄毯,并没有再问些什么。
谢瑜似是注意到她神色失落,正要开口之时,却听室外一阵喧哗,隐有长剑锵然清啸传入。
龚毅猛地浑身一震,看他反应苏筱钰当即明白,是与他约定好在此接头的人到了。
她与谢瑜对视片刻,两人冲出门去的瞬间,只见一名全身裹在黑衣之中的持剑之人正被此前安排下的侍卫围在正中。
此人生得长手长脚,乍看上去混似长船之上的桅杆,这个人的剑实在太快,狂飞乱舞之间,竟叫数人都不得接近。
随后抬脚踢中一名护卫胸口,借力攀上街边院墙,随即一头扎进夜色之中去。
而一直以来跟随他们在屋内的那人低声向谢瑜道:“大人,那夜我撞见的,就是这人没错。”
“果然。”谢瑜冷哼一声:“不用抓到他,跟紧了。”
“是。”
“里面那人,连同从他家中搜出的物证一同带去廷尉府,告诉傅廷尉案子结了,该怎么判怎么判。”
说罢,他看向身侧在刀光剑影缭乱之前已然目瞪口呆的人,手中折扇轻轻点了点苏筱钰额头:
“怎么了这是,看傻了?”
“才没有。我只是第一次见这事情,有些......”
她转过头看了屋内昏黄烛光之下的这位‘前’同僚,觉得有些难过。
······
“小苏啊你这就回来啦,知道是谢太傅把你带走之后吓死我了!”
翌日苏筱钰才迈进兰台官署之中,就被宁桑一把揪住了胳膊:
“你俩平时不就不对付,我生怕他找你茬,给你使绊子呢。”
“怎么会,这回还得多谢人家了。”苏筱钰苦笑着解释道。
今晨一早,结案的消息就已公之于众,百官皆惊。这等伪造证据栽赃上司的行径未免叫不少人深感自危,更赞叹多亏了谢太傅明察秋毫,不至冤枉好人。
嫌犯已移交廷尉府下狱待审,一切都解决的干脆利落。
“看来他也不是全无良心嘛,至少不会因私废公。不过现在没事就最好啦,不过这人也真是够那个的,平日见他闷不出声老老实实的,谁知道居然......”
宁桑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苏筱钰的肩膀。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结束,那也不错。可惜。算了,没什么。”她忽地想起昨夜那名黑衣人,喃喃片刻,又住口了。
如果没有猜错,那人既是鼓动龚毅检举自己的幕后黑手,也就是谢瑜一直要找的人。
但当晚谢瑜令人将她送回家中后,便再没来过消息,今日更是没有提到半点关于他的事情,看这架势,是要就此结案,不再追查了。
她不明白为何。如此岂不是要让龚毅一人顶罪?
苏筱钰越想越心乱如麻,想给谢瑜去信,又不知该如何询问,偏在此时,方家的一名下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方大人命小人来请苏兰台一叙,是关于这回案子的。”
前三章已重修,全部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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