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两册书看,不行么?”谢瑜抱着胳膊四下打量了一通,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自便。”苏筱钰一伸手,不想搭理他。
哪知对方并不打算放过她,见她伏案奋笔疾书,弯腰凑近,好奇道:“你在写什么?这是……”
“没什么!”
她砰地一巴掌盖住纸面。
近日杂事太多,她原本计划月底交给何家旺新书的书稿至今还未动笔。是以才将积压的公务处理干净后,便又开始着手起草新书,随手丢了满书案的草稿。
哪知差点被谢瑜逮个正着。
苏筱钰向旁边挪了挪,没什么好气地问:
“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送信。您多大的面子啊。”他颇为阴阳怪气地回道。
“送信?给我的?”
她一时困惑,就见谢瑜利落地坐到她的书案对面,从袖中取出一份精致的信笺。
“下旬李相国七十大寿,今日朝会结束他寻你不见,特地叫我来送这封请柬,请您赴宴。没替你应下,不想去回绝就是了。”
“这不好吧,感觉有些得罪人。”
“您还知道得罪人呢。”
谢瑜像是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睁大眼看她:
“看你今日朝会上,我还当苏大人性如蒲草,不怕这些闲言碎语。”
“你若是指朝会,人家堂堂亲王,我有什么能得罪他的。”
就因为和他顶了几句嘴?
哪知谢瑜手握折扇,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顶:
“话这么多,不针对你针对谁。”
“你!”
她心中不服,方才熄下些许的火气又窜起来,大声反驳:
“不继续查,就这么让他们随便抓个人去顶包,这像话吗。何况谁不知道尹御史本就与他走得近,简直明摆着有鬼。搞不好那个背后唆使的家伙就是他们的人啊!”
谢瑜挑眉道:“无稽之谈。所以姓方的呢。他作为御史中丞,干什么叫你出面?”
“方大人平日就不怎么管事,这回病得话都说不利索,现在都没好,自然更不用指望了。”
“平日不管就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作为御史副官,这回本该也是负责审问决断,从头至尾称病不出在家躲着。偏就这么凑巧?”
叫谢瑜这么一说,她也咂摸出一丝不对味来,但还是坚持道:
“.....但病来如山倒,这种巧合也并非不可能。你这意思,莫非是怀疑他知道些什么。”
“知道多少不好说,但必然不会一无所知。你就非在这种时候上去要抓人,不是明摆着得罪一串么。”
谢瑜快速道:
“总之姓方的不出面,你也别管。没见过上赶着多事的。”
“方大人平日什么公务都不管,不常来官署,不去上朝,干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有时候想想,她是真不知这人怎么坐到御史丞的位子上去的。现在突然对她说这个人可能与什么阴谋诡计有关,还真很难联想到一起去。
“呵。他若当真是个能担事的,我也不至于看都懒得看他。”
“注意言辞,你就不怕我把你这话传出去?”苏筱钰皱眉道。
“眼下就我们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说出去又如何?别人信你还是信我。”谢瑜冷笑一声,全不害怕。
哦!怪不得什么都敢和她说,原来是笃定了就算她捅出去也没人信。
静默片刻后,却听他又说:
“之后做事小心点。只怕很快不会平静了。”
“只要人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也不去招惹人。”
“有的事可不是你不去招惹就有用的。”
她本要张口,又闭嘴了,心想谢瑜所言不假。事到如今,她只觉得背后那人隔着重重帷幕,叫人看不清身影,却又无处不在,越想越是烦躁。
再看他一副没事人似的态度坦荡,好整以暇的情态。本想问他酒馆那夜他究竟所为何事的话语断在喉咙里。
她一把将手中的紫毫笔拍在桌上,推搡着把人往书房门口退:
“好了好了话都说完了,我这寒舍招待不了您这尊大佛。您请回吧。”
“诶你,外面在下雨!”
“伞。”苏筱钰从一旁摸了把油纸伞扔给他:
“不用还了。慢走不送。”
······
兰台诬告一案已了,苏筱钰虽仍不甘心地向廷尉府去信数封,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她纵然苦闷,但碍于职权所限终归也是毫无办法。加之截稿日近,被这一连串的白烂事接连不断地烦扰之下,灵感消磨殆尽。赶至休沐,便一早溜达到了枫山之下。
这座山名为枫山,山上寺庙则名叫红枫寺,因山间院内种满枫树得名。每年秋来枫叶满山,鲜红似火,是京中一名盛景。
她入京不久之后便发现了这处好地方,平日里人烟稀少,幽宁静谧。寺中香火不多,只有三四个和尚住寺。以往心绪烦闷之时,也常独自到此散心。
只是今日偏不凑巧,赶上了雨季,而她没带伞。
那日虽然说过不用还,但过后谢瑜还是差人送了一柄新伞到兰台,红面玉骨,做工精湛,远非她那把街边随便买的油纸竹伞能比的。
苏筱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讷讷地向来人道了谢,虽然将伞收下,却也着实不好意思拿出来用。
而她刚踏入寺门,就被几个小孩子抓着衣角,求她帮忙将踢到树上的毽子摘下来。
苏筱钰最怕被人缠着,这样一闹,她就算再是无意,也只能连声应下,将裙摆扎成个结,扶着树干满脸视死如归。
她打小就不喜欢动弹,别的孩子爬树下湖的时候,她也只会抱着一本读过不知多少遍的旧书坐在半截门槛上再读上几遍。今日这一趟着实叫人为难,颤颤巍巍地磨蹭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够到那被卡在树杈之间的毛毽。
“大姐姐好厉害啊!”其中一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满是憧憬。
“好说好说。拿也给你们拿下来了,赶紧玩去吧。”才从树上下来的苏筱钰大口喘着粗气,随手就要将这群孩子打发走。
雨便是在这一刻落下的,先是一两滴砸在脸颊上,她尚未觉察的刹那,便已是倾盆而下。
几个小孩笑闹着四散跑开,苏筱钰倒吸冷气,才被暴雨淋了个透,却又感到头顶一暗,紧接着雨势骤减。
她抬头,只见一人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也遮蔽其下,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来人声音清冷,转头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大殿:
“先去避雨。”
苏筱钰来不及回话,两人脚下踩着仅片刻间便已聚起的薄薄一层水洼,向着檐下飞奔而去。
那人一身黑衣,看上去年纪不大,还是少年模样,虽生得俊美,但一双眉眼瞳色极深,又锋锐如刀,神情淡漠,在这晦暗的雨天之中显得更加了几分疏离,凛然不可亲近。
她甩了甩又拧了拧发间的积水,这才抽出空来对这少年笑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你也是来祈福的么?”
好在有这少年替她挡去分许,否则真是浑身上下都湿得透透的了。
而那名少年摇摇头:“不。只是替父亲母亲来向无色禅师转达谢礼。”
听他这口气,似乎父母与这寺中主持无色禅师颇为相熟,再看他气度衣着,多半是哪家公卿子弟。
苏筱钰应着:“哦这样啊。”
“嗯。”那少年点点头。
沉默。
几步之外暴雨如注,雨声如瀑,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又随即被落下的雨珠打散。两三点雨山前,寺庙的屋脊亭台半掩在一片雾蒙蒙的云烟之中。
苏筱钰有些不自在,她其实并不擅长与陌生人交往。但眼见着这雨不知何时才会止息,那少年也并无开口的意思,显然也与她一样不善言辞。气氛着实有几分尴尬。
哪知就在此刻,那名黑衣少年突如其来地再次开口了:
“你呢?”
“谁,我?”
“嗯。”他草草瞥了苏筱钰一眼,似乎想转过头来看她,却又有些不敢。
“噢。休沐日没什么事,这里离京城不远,又很安静,所以过来散散心待一会儿。”
“你在朝中当值?”
“是。”
“挺好的。”他说完,又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问:“我姓萧。不知......阁下隶属何处,名讳如何?”
萧是大梁国姓,除去宗亲贵族,萧姓者也并不在少数。
苏筱钰迟疑的并非这一点,而是不知该不该告诉一个今日才见的陌生人自己的真名,望见同在檐下躲雨的燕子,她思索了一下,随即道:
“我姓燕,你叫我燕小五就是了。”
“是么。”
那少年喃喃着,将她方才信口胡诌的假名轻念了两遍后,点点头:“好的,记住了。”
见他态度如此真诚,倒是叫苏筱钰有几分不安了。但转念心想,萍水相逢一场也不会再见,编几句小谎,总不算什么大事。
恰在此刻,金光刺破云层。这场雨走的便如同来的一样突然。苏筱钰理了理沾湿的鬓角,长出一口气,被这场雨淋得也没了散心的心情,正要抬腿离开,怎知那少年声音清冷,但眼底却隐有微光闪烁:
“我其实......很少到这里来,燕小姐似乎是常客,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带我看一看么。”
“诶?”
她脚步一顿,不由睁大了眼看着这少年,可望着他暗含期待的亮闪闪的眼,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而这名萧姓少年果然与寺庙主持早已相识,几句话间便借来了干爽的衣物换上,在将随身携带的一木匣转交给那无色禅师后,便随着苏筱钰一同踩在雨后沁人的空气之中。
两人在寺内转过一圈,便沿着石板路慢慢向着山下而去。
他虽不善词藻,但言谈举止恭敬有礼,一路将她送至驿车停驻之处才止步,倒是叫苏筱钰很有好感,心中不免有些可惜,方才为何没有询问他的全名,日后也不知还有无机会得以再见。
只是说到底,终究不过只是如落叶聚散相逢一场,况且新书书稿未定,兰台的公务更是一刻也积压不得,片刻惋惜过后,便也忘掉了。
直至半月过后,正是相国李存治七十的寿宴。当日谢瑜虽说去不去抉择在她,但毕竟对方身为三公之一亲自相邀,还是老人家的寿辰,于情于理总不好回绝。
是以当日,她还是携着那信笺,登上相国府的大门。
站在门前迎来送往的是府上的管家,见到苏筱钰后连名刺都没要,便招呼着一名侍者迎上她向里去。
此时宾客似乎已到了不少了,九曲回廊之上也尽是聚首交谈的大小官员,喧声嘈杂。正厅上下都挂上了淡金色的轻纱,在已燃起的九枝铜灯映照下朦胧如梦。
苏筱钰随着侍者引导,寻到自己的几案。她没有相熟的人,自然也没什么话好和谁说。本欲落座歇息,可一转眼,一抹黑色的身影便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
她心头忽地一动,拍了拍那侍者的肩膀,指着不远处那人悄声道:
“打扰一下,请问那位是?”
侍者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依礼解答:“那位就是八王爷的独子,现在的世子殿下。”
“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惊呼道,抬头再看,那黑衣少年仍是一身墨色,但今日的衣着制式显然更庄重了。
不久前二人曾一同在城外那间小寺的檐下并肩共赏暴雨。可再不久前,正是这位世子殿下差人到兰台来,要求借阅先王的笔墨,被她一口回绝。
他分明说了自己姓萧,真是早该想到的!
她一时哑口无言,侍者见她这副诧异之相不知缘由,可不远处的那黑衣少年竟已发现了身后这二人,见到苏筱钰时不由挑眉,随后对身边人简单说了几个字,便推开人群直步而来。
两人面对面站定的刹那,苏筱钰忽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
对方却先开口了:“燕小姐?”
“哈哈,世子殿下好啊。我那天不知你是......”
“没什么。我也没说。苏大人警惕些是对的。”
他并未因那日的事感到不满,反倒主动宽慰,叫苏筱钰很是意外。
八王性情跋扈,他儿子倒是不同,看似冷冷淡淡的,其实很好说话,和谢瑜这种表面温润实则每个字都在气人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不对。想他做什么。
她心中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转头发现萧无衣仍在默默看着自己,歉然一笑,正要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
“苏大人,好巧你也来了呀,过来过来,咱们坐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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