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不是难缠的客户,性格也谈不上心机深重,蒋谌认为没有必要跟她兜圈子,“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啊。”许知棠尬笑了一下,有些回避他黑沉沉的眼睛。
目的性太强被发现了。
蒋谌当然猜不到她为什么来。但这个人脑袋聪明又很敏锐,随便讲点理由肯定是没办法蒙混过关的,她有心理准备。
“我发誓,不是要跟你借钱,也不是拜托你介绍人脉找工作什么的。”她举起手指,一脸真挚,“纯粹来玩的。”
服务员推餐车过来,一样样摆好调料小碟,掀开锅盖。热气升腾,带着椰子清甜的香气。
蒋谌可能并没有完全相信,但也没再用审视的目光注视她,拿起手压器,把青桔压出汁水,“许叔叔身体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在家里放着呢,我每个月回去给他擦擦灰。”她说,“去年走的,颅内出血并发症。现在我家就剩我一个了。”
蒋谌一怔,手上动作没停,“抱歉。”
“抱什么歉啊,又不是你让他天天喝酒熬夜的。”
许知棠接过他递来的料碟,往里加自己喜欢的沙姜末,“说说你吧,怎么忽然想到做律师呢?以前从没听你说过对法律感兴趣。”
“一时兴起。”
好敷衍。
她不满的表情都摆在脸上。蒋谌没打算解释太多,“你倒是长情。”
“唉……也没有啦,我今年上半年离职了,准备改行做自媒体。”她大方地坦言,“做护理又苦又累工资又低,再说我这么漂亮,不当网红多浪费天赋啊,互联网这碗饭我一定要吃上!”
“……”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有乱讲,还有星探来挖我呢。”
许知棠自信道,“放心吧,我是不会被骗的,那种不怀好意的骗子我都看得出来,再说还有松砚帮我看呢,他也很……聪明的。”
她的语气陡然滑坡,伴随着展示生活的兴致也削减了大半,是因为谁显而易见。
蒋谌也不好视而不见,象征性地问,“分手多久了?”
“好几天了。”
“还是那个?什么小何医生。”
“对,就是他!”许知棠惊讶,“你怎么回知道啊?”
“你朋友圈里一直发。”
“原来你还会看我朋友圈!”
“……”
蒋谌:“你一直发。”
她本来就爱发朋友圈,十条里又有八条都跟男朋友相关,只要刷到她就很难不看见。
学生时代尤其频繁,什么“今天去接小何医生下课的路上买到了超好吃的碱水粽”,“送给小何医生的专属定制版水笔花”,“你不睡我不睡,陪小何医生熬夜赶论文开组会”。
之后大概是工作太忙,她不像以前一样热衷于三天两头地更新朋友圈了,但几乎每次提到开心的事,都还是跟男朋友有关。
“因为会焦虑啊,我们院年轻漂亮的护士医生好多,总有人打听小何医生有没有对象。我这不也得时不时地宣誓下主权么。”
朋友圈本来就只是被精挑细选包装出来的生活碎片。她这人死要面子,越是跟男朋友吵架,越是要想方设法地秀恩爱,不愿外人知道他们感情出了问题。
但她也不想显得自己很恋爱脑,强行挽尊道,“其实我个人生活还是很丰富的,朋友圈只是冰山一角。真的,谈恋爱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嗯,”蒋谌淡淡地说,“不重要到为了早恋要跟我绝交。”
“……”
如果不是桌上放满了好吃的菜,她一定会拍案而起:“我就知道你还在记仇!”
蒋谌正吃着没空说话,筷子一顿,被烫得微微眯起眼。
表情显得很挑衅。
将心比心,人家记仇也是应该的。许知棠迅速地放下面子,“不过确实,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这样吧,现在正好有机会,你说怎么样可以补偿你,我保准听的。”
她自认为非常自然地衔接话题,循循善诱,“意思就是说,你有什么还没完成的心愿啊之类的,我都可以帮你完成。你看,正好我最近很闲,不缺时间。”
蒋谌说,“还真有。”
她心中一喜,想不到任务居然这么简单,“嗯嗯,是什么?”
“快点吃完饭回家睡觉。”
“……”
我请问呢。
许知棠无语凝噎。
她能感觉得到。她说了这么多自己的事情,蒋谌态度都不怎么关心,大概只是出于道义,把招待她当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巴不得她早点走。
许知棠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其实你可以多问问我的,没准儿过一段时间我就分手了呢?那样我们早就联系起来了。”
“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当朋友,等到你下一次谈恋爱,再被你删一次?”蒋谌看着她。“没有意义。”
许知棠很小声地狡辩,“我也没删过你啊。”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你为了哄男朋友高兴就可以放弃朋友,也该接受朋友选择主动远离你。”蒋谌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只有出租车。”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也不带多少情绪,似乎只是陈述事实。可许知棠听得太难受了,心里五味杂陈,就像小时候一样,做错事情被他训得抬不起头。
“我已经不那样想了,不会再觉得男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朋友才是最重要的。”她总是很快认错,“对不起啊,是我拎不清,我做得不对。”
“还是那句话,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蒋谌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话虽如此,无形的压力还是在餐桌上蔓延开来。
蒋谌说话的声音和神情都没有变,依然倒水夹菜,妥帖地照顾她吃饭。可她就是如坐针毡,感到自己受了惩罚。
“今天公司里发周末脱口秀的票,我拿了两张,在我车上。”蒋谌说,“明天下午的票,你可以跟朋友一起去看。”
“你不去吗?”她倏地抬起头,眼睛发亮,“我们两个一起去看吧。”
“没空。”蒋谌还是这样回答。
“是一整天都没空吗?”他就只会说没空,也不说自己要做什么。许知棠揣度道,“那我下午跟朋友去玩,晚上回来找你吃饭可以吗?就像今天一样。”
他大概是要拒绝的,所以沉默了好几秒在想措辞。许知棠握着筷子继续受罚,真有点想哭了,才听到他说,“看情况。”
她悄悄透了一口气。
这顿饭终于有惊无险地吃下去。
心知他是不喜欢她见了面嬉皮笑脸,试图萌混过关的做法,她只能态度更诚恳一些,上了车又抓紧时间再讲一遍,“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这次吧蒋谌哥,我们和好行不行?”
“不行。”蒋谌说,“安全带。”
“哦。”她垂头丧气地拉上系好,“可是,为什么啊。”
蒋谌说,“因为我还在记仇。”
许知棠一愣,迅速地领会,又开心起来,“记仇就记仇!我才不怕,大不了以后每天请你吃饭,吃到你再也记不起来为止。”
她的开心总是很明显,坐在副驾上闲不住,拿出新买的护手霜涂抹,挤在手背上蹭给他一点,“你试试这个,然后回去再试试你那个木质调的。估计你还是会觉得那个更好闻。”
蒋谌开着车,瞥了眼手背。乳白色的软膏被她随手蹭出弧度,像一弯小小的散发香气的月亮。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护手霜细致地涂开。
月亮是玫瑰与莓果混合的馨香。
“知棠。”
“嗯?”
她很喜欢蒋谌叫她的名字。尤其是小时候,院里其他孩子爱给人起外号,总成群结队地叫她喜之郎,被她抗议了两回反而叫得更起劲,非常烦人。
只有蒋谌会认真地叫她的名字,而且念得快的话,乍一听像是“吃糖”。多招人喜欢呢。
“真的没有别的事来找我?”他停了车,再一次发问。
许知棠意识到,如果她这趟跑来确实是有求于人的话,现在就是开口的最好机会。
蒋谌会帮助她。
然后彻底地耗尽了这份儿时的情谊,从此变成板上钉钉的陌生人,再也不会有修复如初的可能性。
她的人生中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凭直觉行动,这种时刻更是没有犹豫,“只是想见你。”
“为什么?”这似乎是他整个晚上,或者说见面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探究一个问题的原因。
“因为想你啊。”她笑着说。
“想了很久。所以还是觉得,不能不见。”
她高高兴兴地道完晚安,下了车。
蒋谌独自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酒店大堂,缓慢地涂开手背上的月亮。
他原本可以让这顿饭在宾主尽欢的氛围里结束,避开所有不愉快的回忆,营造一种崭新的假象。
或许也是不错的处理方式。但就像他自己说的——
他只是没有选择那样做。
姚一尧打来电话,他漫不经心地听着,还在想过去的事。
十三岁的许知棠对他说,“如果在京市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好啦,你可以住在我家,跟我一起把高中再读一遍嘛。让我爸每天开他的小破车送我们去上学,多好啊。”
她一边说,一边美滋滋地幻想。跟今天开心洋溢的脸是一个样。
“许叔人不在了,”蒋谌忽然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知道么。”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
姚一尧也很惊讶,“这两年太忙了,我都没回云川过年,也没怎么跟我爸妈打电话。是喜之郎跟你说的?你见到她了?”
“她来这里散心。”
“这样啊……怪不得。估计是没多久,还没走出来呢吧。”
姚一尧感慨地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那她家里现在不也剩自己了么?跟你一样,怪可怜的。过两天我也抽个时间吧,咱们一起吃顿饭。”
“扶贫来了?”蒋谌说,“不缺你这顿。”
“诶我非请,怎么的吧?”他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不会特意提这个的,就吃顿饭聚聚,怎么也是小时候一起光着屁股玩到大的。你记得跟她说啊。”
“知道了。”挂了电话,蒋谌才发现车里落下的票。刚才只顾着说话,忘了让她拿走。
他又打给许知棠。这还没过几分钟,对面接通时的语气变得有些鬼鬼祟祟,像是刻意压低回避,“什么事啊。”
“在做贼?”
“不是……是我男朋友,呃,前男友。”
她说,“我前男友来找我了。”
[粉心][紫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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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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