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抱着一摞资料，推开李默城那间气派的办公套间大门。外间长桌旁，那位叫Terrence的助理正带着手下忙着收尾工作。
“林小姐，”
Terrence瞥见她，面无表情招呼，
“能否麻烦你帮李生续上茶，一起带进去？”
“没问题。”
林亦以扫地机器人的专业素养答道。
走进那间拥有大转角落地窗的办公室时，李默城正低着头忙着。
这两天，她记不清自己进出这办公室多少次了，每一次，他都是这样，淡淡看她一眼，点头示意她放下就好，而后，继续回归文件堆或显示屏前，没有任何多余反应。
因为他实在太专注，林亦甚至可以无所顾忌地打量他。
他还是那个样子，和之前每次见到时一样：神色疲惫，脸色略苍白，眼下略乌青，一副长时间没休息好却强撑清醒的状态。对比白小姐，这位工作狂总裁本人，明显更像被恶鬼附身的状态。
可偏偏，他并不像那位白小姐，身负肉眼可见的厉鬼，在他身上，一丝一毫可察的阴气都无。
林亦尝试用不同方法确认过不少次，端茶送水也接近他很多次，每一次，都是这样稳定、干净的纯活人能量场。
林亦研读过《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宋千寻将这累到鬼上身似的工作狂状态，判断为被资本主义掏空身体，虽然极端，倒也合理。
只是，另一个和他相反的极端，那位白小姐，要怎么解释呢？为什么就连身负肉眼可见的强势厉鬼的人，身上也能没有阴气呢？
察觉到她失礼的目光，李默城抬起头，
“还有事吗？”
林亦一怔，
“嗯……”
林亦犹豫着，避开他的目光，逼自己的发散思维回归，专注于高姐送来的那张照片，箭在弦上，一切整装待发，她必须问出口。
李默城挑眉，她下决心时的模样似乎很好笑。
他喉间突然溢出一声低笑。
“……？？”
是在笑什么……
林亦困惑地抬眼。
李默城已放下手头的工作，正靠在椅背上，双臂抱起，用一种戏谑的表情打量着她。
他的眼底像是被点亮了似的，唇角越来越明显地勾起，直到再也压抑不住那份愉悦，他主动开口，
“工作还习惯吗？”
“啊，嗯……挺习惯的……”
他难得主动搭话，林亦惊喜，一边敷衍着，一边疯狂头脑风暴。
魏秘书的personal advice回荡在耳畔，
“……如果有机遇，你可以当面同他道谢，会比较合适。”
现在，正是合适道谢的时机。
所以，先给李默城道谢，然后，丝滑地将道谢，引到白小姐的话题上？
身后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李默城顿了顿，难得放松的笑意收敛起来，略带烦躁地转开视线，
“进。”
门开了，魏哲出现在门口。看见林亦，略惊讶地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
“林小姐？你在啊，你是……有话要讲吗？”
要讲抓紧，不讲弹开，不要阻住地球旋转。这是魏哲的内心os。
……
林亦头脑一热，没顾得上讲可有可无的套话，开门见山，一鼓作气，直接表明此行的核心主张，
“请问，总裁，可以给我白小姐的联系方式吗？”
空气中漂浮的两只可以称之为“期待”的泡沫，“啪”地一声破碎了。
不仅李默城，连魏哲脸上都露出震惊。
林亦内景萎缩了，果然还是搞砸了。
但有魏哲的personal advice在前，她还是机械地开口，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当面跟白小姐道歉，会比较合适……我，还准备了那个，道歉礼物。”
“道歉？”
李默城忽然冷笑一下，语气刻薄，
“她动手打你，你现在要跟她道歉？”
“啊，那个，”
林亦尴尬赔笑，
“不是我弄坏白小姐的衣服在前吗……”
李默城看着她卑微的神态，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一边的魏哲满脸黑线，从Terrence的一些安排中，他大概明白李默城和那位白小姐的关系，忙开口劝阻，
“我想李生讲很明白了，林小姐……真的无必要……”
感受着李默城周身笼罩住整个办公间的低气压，魏哲真诚建议，
“林小姐，李生还要忙，不如你先……”
边度凉快去边度啦……这是发自魏哲内心的呐喊。
“嗯，打扰了……”
瞧魏秘书态度，林亦明白自己似乎又得罪人了，失望透顶地转过身。
果然，实在……太没用了。
“白小姐怀孕了，”
身后，李默城忽然不咸不淡地开口，
“她每天都会在家养身体，不方便被人打扰。”
魏哲瞳孔暗暗震动，看向李默城。
李生明显在暴怒，可他偏偏对着那个白目intern，仍用耐性到不合理的语气，一字一句僵硬地解释。就好像——
他明明已怒火滔天，却还逼自己强忍住，好去哄着对方留下似的。
见那位白目林小姐不作反应，他甚至好脾气地补充，
“不过，我可以见到她。你说的礼物，可以直接给我。”
林亦犹豫着回头。
李默城正用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她，像在看一场低级的笑话。她能清晰感觉到，他对她的厌烦、鄙夷，正随着他的目光，像飞镖一样，一下一下投掷过来，挺扎人的。
可她只能厚颜无耻地继续，
“对不起总裁，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亲眼见白小姐一面？我真的很想……当面把礼物交给她。”
李默城笑意渐渐淡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就在林亦彻底认命，自己不识好歹、自讨没趣，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向魏哲吩咐道，
“今晚我去花洲别墅一下，叫Terrence带林小姐落车等我，我大概……半个钟下楼。”
林亦抬眼，震惊而惊喜，
“谢谢总裁！”
李默城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那表情仿佛下一秒就会反悔。林亦不敢多待，赶忙告辞离开了。
——
李默城确实是个很诡异的人。
刚刚在办公室，林亦明明感觉他对自己极度反感，至少带着明确的鄙夷。可最后，即便满脸不情愿，他还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就好像他不得不答应她一样。
现在，在他的豪华轿车后排，她明显感到，身边的李默城竟不再有任何刚刚的负面情绪，他整个人心情大好，甚至又一次主动和她搭话，
“在看什么？”
“嗯？……哦，李总，你这车窗玻璃看起来蛮神奇的，好像……更厚一点吧。”
“这是防弹玻璃。”
“啊，这么讲究啊。”
当林亦觉得某事物过于夸张时，习惯了用“讲究”这个词阴阳怪气地评价一句。
可她随即想起，香港豪门的确有遭到绑架之类的新闻，受害者里据说还有小孩子。她充满负罪感地闭上嘴，心虚地看向窗外。
李默城侧过头看她，近乎一眨不眨，瞳孔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放大。
在他身边时，她偶尔像刚刚那样放松，但很快就恢复成这种局促。就好像他存在于她身边的事实，让她深感不适。
但他偏偏为这些局促和不适深深着迷。
透过她的局促、她的不适，他看向她，像是能从十一月的南方，窥见北方春夜里被路灯照亮的樱花落雨。
躁动像一大片蝴蝶从心底起飞，挣扎着想要突破胸腔，向上翻涌，他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一圈，垂下眼睛。
半晌，李默城重新挂起温和笑意，
“林小姐是越海本地人吗？“
林亦乖巧摇头，
“我只是在N大上学。我是在北方一个小城市长大的。”
“哪个城市？”
“D省的J城。完全十八线小城市，您肯定没听过的。”
她友善到近乎卑微地笑了笑，李默城下意识躲开她的视线，两人间莫名多出一瞬心照不宣的尴尬。
“D省的J城，我听过的。”
他看向窗外，语气平淡，却明显意犹未尽。
林亦咬了下嘴唇，大脑的社交雷达疯狂转动。
当对方问你的情况时，为了回馈他们的关心，你应该反问对方的情况。
她强迫自己开口道：
“那个，李总你……一直在香港生活吗？”
“香港？”
李默城转回视线，重新看向她。她漂亮的眼睛盈满了水，引得人喉咙干渴，可水波粼粼，折射出清澈见底的茫然，像针那样，轻轻扎了一下他的心脏。
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我从小在英国长大。”
他语气很淡，是彻底丧失了对话兴趣的冷淡。
林亦能感觉到自己刚刚的话又触怒了他，她也很清楚自己无甚社交天分，于是彻底闭上嘴。
只要不把自己赶下车，他阴晴不定，完全无关紧要，一切都在平稳运行。
夜色浓墨般厚重，林亦看着车窗景色从高楼大厦变成海岸又变成密林。
参天古木在羊肠小道两侧张牙舞爪，飘满海雾的夜空所折射的任何霓虹灯光，都被茂密交织的树冠吞噬殆尽，只剩下纯粹而静谧的黑。
豪华轿车破开夜色，穿过羊肠小道尽头一道气势磅礴的铁门。几分钟后，一栋庄园般的气势恢宏的宅邸出现在视野尽头。
越海山林深处竟藏着一座这么有品味的自建房，林亦感到震惊。
车灯划过，照亮大门处那抹窈窕的身影。
白柔穿着一套修身的淡粉色运动套装，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妩媚笑容。
像任何一个迎接归家男主人的豪门贵妇那样，在车没挺稳之前，她已热切上前。
然而，这甜蜜氛围感被从另一侧下车的林亦打破。
“城哥？……”
白柔愣住，看了看林亦，又看了看李默城，柔情似水的眸光中涌现了掩饰不及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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