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柏尧胃口好吃饭香，谢定仪喜欢让他陪自己吃饭，然而今天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又或者说，有点胃口，但想吃的，不是桌上的菜。
桌上是三菜一汤，虽是家常菜，菜色却尤其精致格调，谢家是百年书香世家，吃穿用度都格外讲究，只是今晚的菜量比起平常要大了不少，是因为凌柏尧今天要来吃饭，也因此，谢定仪晚上没有和家人一起用餐，特意等到凌柏尧来了和他一起吃晚饭。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一次，谢定仪倒是没有拿手机，反而是对面吃饭的凌柏尧拧起粗眉抬起头来，显然对有人打扰他和好友吃饭十分不爽。
“是谁一直给你发微信？不知道现在是你休息的时间吗？”
“群消息而已。”谢定仪拿起手机，看也没看一眼，直接静了音后又放回一边。
“你这也太忙了，你们实验班本来课就多，你竟然还去实习。”凌柏尧夹起一块小羊排，剃掉骨头后夹给了谢定仪，没想到一看，发现他碗里的菜都没怎么动，眉头又拧了起来，“怎么饭都不吃？”
“换季时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谢定仪拿起筷子，慢悠悠地把那块小羊排吃掉了，接着又把筷子放下，翘起长腿向后靠住椅背，拿过一边的玻璃水杯冲凌柏尧晃了晃，“你慢慢吃，今晚都是你的。”
谢定仪的声音很轻，本身偏冷调的嗓音软起来，有种不动声色的魅惑。凌柏尧又一次抬头，很明显，窗外融融的夜色和壁灯暖调的灯光让他早已舒适到完全收敛了平日里敏捷的反应和锐利的触觉，他的目光缓慢上移，鬼使神差的停留在谢定仪修长的脖颈间。
好白。
这是此刻凌柏尧大脑跳出来的唯一一个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来的时候谢定仪刚刚洗过澡，又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浴袍，强烈的肤色差和身上沐浴后的香味让凌柏尧的目光根本无法从谢定仪浴袍交叉处那片白的晃眼的地方离开，直到在他意识到自己盯着谢定仪的锁骨和小巧的喉结看了好几十秒后，这才咳了一声，余光扫过谢定仪染着水色的唇，强迫自己去看谢定仪手里的玻璃杯。
又是安静的几秒。
冰块和柠檬片在杯间悠悠碰撞着。
这是一个适合品尝碳酸类鸡尾酒的科林杯，高度，口径正好适配谢定仪的习惯。此刻，缓缓融化的水汽正沿着杯壁蔓延而上，他察觉到凌柏尧的动静，微微抬起下巴，慵懒的目光一一扫过对方英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似是欣赏一只踏入自己圈套的猎物，手指则轻松圈住杯身的大半，食指指尖沿着光滑的杯壁无节奏地上下滑动着，发出一种暧昧的，水润的摩擦声。
“初夏。”
“嗯？”
水汽在杯口凝结成欲坠的水滴，谢定仪的指尖在杯壁的雾气缓缓上移，沿着杯口打了一圈转，突然，粗壮的杯身随着谢定仪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伴随着凌柏尧一声明显的喉头耸动的声音，顷刻间，水沿着谢定仪的指缝间留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浴袍上，水渍迅速晕染开，湿黏黏的贴在了他的胸口。
谢定仪满脸诧异地看向对面的凌柏尧。
“有蚊子。”桌下，凌柏尧一把握住谢定仪的脚踝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动作之快让谢定仪根本没法反应过来，直到对方粗鲁地用带着薄茧的指腹从他柔嫩的脚心到脚踝揉了一个遍。
“被咬了没？”凌柏尧歪过身体向桌下看了两眼，“有吗？”
他的手依旧没停，又在谢定仪的脚跟上捏了一下，谢定仪的脸由白转红，忽而身下一使劲，想把脚收回来，没想到只轻轻一动，又被凌柏尧拽了回去，摁在自己的大腿上。
“是不是被咬了。”凌柏尧又向桌下看了一眼，“你别动，我先帮你掐个十字，掐完我去楼下拿风油精——”
“放开。”谢定仪咬着牙说道。
“别气别气，不就是个蚊子吗——”凌柏尧嘴上哄着，手继续在谢定仪的脚踝上摸着，心里寻思着初夏皮肤嫩，脚踝皮肤也薄，蚊子肯定爱咬那里。
没想到谢定仪“嗵”地一声把杯子重重搁在桌上，震得桌子一晃，冲着他怒道；“凌柏尧，你给我放开！”
凌柏尧还没见过谢定仪发这么大的火，只愣神了一下，谢定仪迅速把脚缩了回来，撩了一下睡袍下摆把长腿遮住，然后冷着脸站起身来。
“初夏？”
凌柏尧皱着眉起身，刚一开口，谢定仪冷冷地说了一声“坐下”，他立马又坐了回去。
“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谢定仪拿过桌上的杯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晚上会下雨，别开车了，让司机送你，车停我家里，明天给你开回学校停你宿舍楼下，钥匙我扔宿管那儿，你自己去取。”
说完，谢定仪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不明所以的凌柏尧，他刚想问初夏你怎么就生气了，转念一想不对啊，今晚不是说好了在初夏家里睡的吗，床都让阿姨给他铺好了，怎么就赶他走了。
“初夏，你——”凌柏尧刚想叫住谢定仪，突然发现谢定仪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就走了，心下顿时明白，今晚是哄不好了。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火气都这么大。”凌柏尧看着谢定仪离去的背影，一会儿琢磨着自己这几个发小到底是怎么回事，各个都不省心，一会儿又在想，要不要再赌一次，把拖鞋给初夏送过去，说不定气就消了。
整栋别墅的三楼都是谢定仪的地盘，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谢家养他养的娇，这栋别墅当年装修时的五恒系统就花了大价钱，别墅里温度湿度和氧气常年保持在最让他舒适的状态，偏偏他又有点畏寒，所以三楼所有地方都给他铺上了羊毛地毯，凌柏尧一眼看过去，正看到谢定仪裸着脚踩进地毯里，厚厚的长羊毛里露出白中带着一点儿粉的脚跟和纤细白皙的脚踝，深思忽然晃了一下。
真白。
凌柏尧回过头，开始闷头吃饭，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用餐，他也不讲究了，把汤碗拿过来，饭都打进汤碗里，羊排牛肉都是他爱吃的，也都堆碗里，谢定仪碗里还有一小碗没动过的米饭，从小他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浪费粮食，加上发小吃过的他也不在意，也拿过来堆上，然后三下五除二一大汤碗饭菜干完，吃完就叫谢家的家政阿姨上来收拾。
他常年在谢家出入，和谢家的阿姨们都熟，也没什么大少爷的架子，阿姨收拾碗筷时，他还给搭把手。
“放着我来，小凌总你快放下。”家政阿姨连忙叫唤着让凌柏尧放下，把托盘里的一瓶冰水递给他，打趣道，“你每次来都这么殷勤，又给帮忙除草又给修这修那的，前几天管家还在开玩笑说，小凌总你这瞧着怎么像是上门的姑爷啊。”
“什么姑爷。”凌柏尧拧开瓶盖，刚灌了一口冰水，听到阿姨这句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初夏又没个姐姐妹妹的。”
“就是说，初夏要有个姐姐妹妹就好了，谢家和你们家亲上加亲，那不是蛮好。”阿姨手脚麻利地把桌子收了，看凌柏尧还站在桌边，推了推他的背，说，“去去去，去找初夏玩儿去，别站旁边妨碍我做事。”
“玩什么，初夏他又不理我。”凌柏尧顺手把碗盘摞好放在托盘上，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陈姨，你没发现这三楼有蚊子吗？”
阿姨抬起头，一脸惊愕地看着凌柏尧。
凌柏尧一头雾水，问：“怎么了？”
阿姨问：“你们家有蚊子？”
凌柏尧说：“怎么可能有蚊子，我家在顶层，你们这儿这么大一片花园。”
阿姨说：“你家那几百平米的空中花园就不是花园了？哪套9位数的豪宅里有蚊子，设计师物业装修公司管家团队全得失业。”
凌柏尧说：“但我刚刚吃饭时真感觉有蚊子在碰我的腿和膝盖，我倒是没什么，粗皮糙肉的，打球攀岩也习惯了，我怕初夏被咬了。”
“没有没有。”阿姨挥挥手，把桌面收拾完，铺上新的桌布，“那估计是桌布蹭的。”
凌柏尧摸了一下桌布，说：“这质感不对。”
阿姨：“……”
“真不对。”
阿姨：“……”
凌柏尧再确认了一次，笃定地说：“绝对不是这个触感。”
阿姨斜眼看他。
凌柏尧败了。
“是我感觉有误，我的错，不说了，你忙。”
外面霸道嚣张的大少爷，唯独在谢家小心翼翼的，毕竟谢家全家他都得罪不起，得罪了就得给他吃闭门羹，那他就见不到初夏了。
阿姨收拾完餐具下了楼，过了会儿谢家的管家又打来电话，说司机已经安排好了，雨越下越大了，小凌总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用什么司机，下大雨我正好洗个车。”凌柏尧偏头夹着手机，弯腰把谢定仪的拖鞋从地上拿起来，司机还在电话另一头唠唠叨叨，说哪有用雨水洗车的，还是那么贵的车，您要是觉得洗车麻烦，我给您安排人巴拉巴拉。
凌柏尧听得有些烦，奈何对方是谢家的管家，也不好当面驳斥，便说：“我那车是越野车，和我一样都糙，没那么讲究，平时跟我在户外也都是日晒雨淋的——”
他突然话音一顿，管家也听出来这位大少爷有点不耐烦了，停下了嘴里的唠叨，忙问：“小凌总，怎么了？”
“没什么。”凌柏尧半蹲下来，定神盯着面前那双白色的羊毛软拖鞋，说，“别送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这样。”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朝着谢定仪的拖鞋看了片刻，然后伸出手，用拇指拂过这双羊毛软拖鞋的鞋尖。
——没错，就是这个触感，当时应该是初夏在桌下翘着腿，脚尖勾着拖鞋，鞋尖扫过自己的小腿，才会让他有种是在被蚊子骚扰的错觉。
只是——
凌柏尧抬头看向前方的餐桌。
这是一张3：2比例的两人餐桌，翡翠蓝奢石大气奢华，即便是以他的身高，坐下后在桌下都不会感觉到一点拥挤，初夏腿长，但若是正常情况下最舒服的坐姿，两人在桌下也不会有任何碰触。
凌柏尧半蹲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忽然站起来，弯腰拿起谢定仪的拖鞋，转身向电梯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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