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二年级一班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晓梦撑着小脸，百无聊赖地转着铅笔，目光飘向窗外梧桐树上蹦跳的麻雀。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童年特有的无忧无虑的气息。
“林晓梦，99分。”数学老师略带遗憾的声音传来，“最后一道应用题少写了一个单位。”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又没考满分？这已经是这学期第三次了。明明是最难的数学测验，她却只因为粗心丢了一分。
林晓梦蹦跳着上讲台拿卷子，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脸上看不出丝毫懊恼。回到座位时，她瞥见后排角落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男生——汪昊然。他正小心翼翼地用橡皮擦拭卷面上的什么，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下课铃响，孩子们一窝蜂冲出教室。林晓梦收拾好文具，发现汪昊然还坐在原位，面前摊着那张37分的数学试卷。
“你不去操场玩吗？”林晓梦走到他桌前问道。
汪昊然吓了一跳，慌忙用胳膊盖住试卷，头垂得更低了。他的存在感稀薄到仿佛随时会融入空气中，即使坐在教室最中央，也会神奇地被人忽略。
“我不会看你的分数啦，”林晓梦摆手，“要不要一起去踢毽子？张明带了个超漂亮的鸡毛毽！”
汪昊然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蝇：“我、我要改错题...”他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期待什么，又害怕什么。
林晓梦歪着头看他。这个从农村转学来已经一年的男生，几乎像个透明人。她突然想起上学期期末，汪昊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盒彩色粉笔，在课间偷偷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巨大的猫。画得出奇地好，栩栩如生，引得几个同学围观。
但当老师走进教室问“这是谁画的”时，汪昊然鼓起勇气站起来，满脸期待却又紧张地攥着衣角：“老师，是我画的...”
老师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目光直接越过他看向了后排的同学：“是李明画的吗？画得真不错！”
那一刻汪昊然脸上的失落，林晓梦至今记忆犹新。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坐下了。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个世界隔开。
“那我陪你吧！”林晓梦拉过前座的椅子反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哪题不会？我教你呀！”
汪昊然愣住了，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手指紧紧攥着卷子边缘，指节发白。他显然不习惯有人主动靠近，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但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受宠若惊的光亮。
“真的不用...”他几乎是在哀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这么笨，会浪费你时间的。其实我在我们村小学可是考过第一的...”他突然刹住话头，像是意识到自己又说大话了，耳朵尖顿时红了。
林晓梦噗嗤笑出来，没在意他的吹牛：“没关系啦，我反正没事干。”她自来熟地抽过他的卷子，“哇，你这道选择题明明选对了，为什么划掉了？”
汪昊然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觉得C好像也对...我这种人就是容易想太多，哈哈。”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苦涩。
林晓梦正要开始讲解，教室门被猛地推开。班长李薇带着几个女生站在门口，表情严肃。
“林晓梦，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帮忙批改作业。”李薇说着，目光甚至没有在汪昊然身上停留一秒，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
“现在吗？”林晓梦有点失望，“我正讲到一半呢...”
“老师很着急。”李薇语气强硬。
林晓梦只好站起来，对汪昊然笑笑：“那我先去啦，明天再继续讲！”
她蹦跳着离开后，李薇和几个女生却没有走，但她们甚至没有注意到汪昊然的存在，只是站在门口讨论着周末要去哪里玩，完全无视了教室里还有一个人。
汪昊然低头收拾书包，动作慢得出奇。当几个女生终于离开后，他轻轻舒了口气，却又流露出一种复杂的失落。被忽视是常态，但每次仍然会刺痛他幼小的心灵。
他从书包最里层掏出一个小布袋，小心翼翼地将几个空塑料瓶放进去——这是他早上在路上捡的，妈妈嘱咐他卖掉换零花钱买辅导书。布袋上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汪”字，里面已经装了十多个同样的瓶子。
就在这时，林晓梦突然冲回教室：“李薇骗我！老师根本没叫我——”她戛然而止，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些瓶子...”
汪昊然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小偷，瞬间僵住，脸颊涨得通红。他慌忙把布袋塞回书包，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就是帮别人捡的...其实我家很有钱的，我爸马上要开大公司了...”越说越离谱，他最终闭上了嘴，眼睛盯着地面，等待预期的嘲笑。
但林晓梦只是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起来：“你好环保啊！我们学校最近不是在提倡垃圾分类吗？你应该告诉老师，这样就能当环保小卫士了！”
汪昊然惊讶地抬头，没想到她会这样解读。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其实...是我妈妈让我捡的...可以卖钱买习题册。”说完后他立刻后悔了，恨不得把话吞回去。这种自曝其短的行为，他明明发誓不要再做的。
林晓梦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她走到汪昊然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那你好厉害啊！这么小就能帮家里分担了！”
汪昊然怔住了，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看待这件事。他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偶尔被人发现秘密后的嘲讽，却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直白的善意。
“明天周六，”林晓梦突然说，“我要去图书馆，你要一起来吗？我可以把数学笔记借你。”
汪昊然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讶和不解：“为什么...要帮我？我这种人...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林晓梦被问住了。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看到这个总是被忽视的男生，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跨越了时空。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偶尔流露出的神情，让她想起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白猫。
“因为我们是同学啊！”她最终给出这个答案，灿烂一笑，“明天上午九点，图书馆门口见哦！”
没等对方拒绝，她就蹦跳着跑开了，马尾辫在阳光下一甩一甩，像只快乐的小鸟。
汪昊然站在原地，久久注视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里那个手工编织的小猫钥匙扣——他花了好几周才做好的，原本打算送给唯一偶尔会跟他说话的班主任，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周六早晨，市图书馆刚开门，林晓梦就背着她的粉色小书包来了。她选了靠窗的位置摊开作业本，眼睛却不时瞟向门口。
九点过了，汪昊然没来。
九点半，还是没见人影。
“果然不会来了吗...”林晓梦有点失望地嘟囔。她早该想到的，那个如同透明人一样的男生，怎么会突然变得显眼到赴约呢？
就在她准备放弃等待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林晓梦猛地抬头，看见汪昊然站在桌旁，穿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衬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头发湿漉漉的，像是跑了一路。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像是被什么抓伤了。
“你来啦！”林晓梦惊喜地拉开旁边的椅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汪昊然小心翼翼坐下，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文具盒和练习本，整齐地摆在桌上。林晓梦注意到他的文具盒是铁皮的，边角已经锈蚀，但擦得干干净净。
“我妈临时给我加了两张卷子...做完才让我出来。”他轻声解释，眼睛下的黑眼圈比平时更明显了。其实真相是，他早上特意穿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衬衫，结果妈妈看到后唠叨他“穿这么好看干什么，又不是去选美，有那时间不如多背几个单词”，逼他换上了这件爸爸的旧衬衫。他为此耽误了时间，脸上那道红痕是被邻居家的猫抓的——他试图喂它吃鱼干，手法笨拙反而惹恼了那只高傲的动物。
林晓梦摆摆手：“没关系啦！快来，我先给你讲昨天测验的错题。”
她拿出自己的试卷，开始耐心讲解。汪昊然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但眼神中还是透着困惑。
“这里不懂吗？”林晓梦看他表情，换了一种方式讲解，“比如你有三个苹果，我给你五个，你一共有几个？”
“八个。”汪昊然小声回答。
“对啊！所以3 5=8，这么简单！”林晓梦高兴地说，“你看这道题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汪昊然眨眨眼，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他脸上绽放出罕见的笑容，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暂时摆脱了那种透明感。
“你这不是很聪明嘛！”林晓梦拍拍他肩膀，“为什么考试总考不好？”
汪昊然低下头：“我...一到考试就紧张，怕考不好...越怕越不会做...”他顿了顿，自嘲地补充，“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吧，我妈说别人家孩子一看就会，我得学十遍，哈哈。”
林晓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突然一拍手：“那就多练习！以后每周六我们都一起来学习好不好？我把我独家学习方法教给你！”
汪昊然惊讶地睁大眼睛：“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林晓梦歪着头，这次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因为你让我想起我以前养的一只小猫。它看起来总是躲着人，但其实特别想要人关注，只是不知道怎么做。”
汪昊然一脸茫然，显然没理解这个比喻。
“就是说！”林晓梦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我觉得你是个很棒的人，只是不敢表现出来。我要帮你变成最好的自己！”
就在这时，汪昊然的书包里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他慌乱地翻找，掏出一个老式按键手机，屏幕上显示“妈妈”二字。
“我、我接个电话...”他小声说，走到图书馆角落。
林晓梦假装在做题，耳朵却不自觉地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对话：
“...又跑哪儿野去了？...跟你说过多少次，周末是超越别人的最好时机...我给你买的那本奥数题做了吗？...隔壁小强这次数学考了95分，人家妈妈说他天天学到十点...”
汪昊然的声音越来越小：“妈，我在图书馆学习...真的...同学帮我...好了好了我就回去做题...”
电话挂断后，他走回座位，耳朵通红：“对不起，我得走了...我妈叫我回去做习题...”
林晓梦点点头：“没关系，下次再学吧！”
汪昊然匆忙收拾书包，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从书包最里层掏出那个小纸包，塞到林晓梦手里：“这个...给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图书馆。
林晓梦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只手工编织的小猫钥匙扣，猫的眼睛是两颗蓝色的纽扣，栩栩如生。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谢谢你能看见我。”
她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个远去的瘦小背影，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很久以前，也曾有这样一个人，送给她一份笨拙而真诚的礼物。
钥匙扣在阳光下微微反光，猫咪的眼睛像是活了过来，凝视着它的新主人。
林晓梦不知道的是，汪昊然跑出图书馆后，并没有直接回家。他在拐角处停下，偷偷回望图书馆的窗户，看着里面的林晓梦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扣收进铅笔盒，脸上露出了这一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那天晚上，汪昊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不是一个小学生，而是一个穿着古装的青年，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小猫有一双湛蓝的眼睛，正慵懒地蹭着他的手。
“雪儿，今生我必寻到你。”梦中的他轻声说，眼角滑落一滴泪，正好落在小猫的鼻尖上。
汪昊然猛然惊醒，摸到自己脸颊上的湿润，心中充满莫名的怅惘。窗外月光如水，他轻轻抱起枕头旁那只旧得掉毛的玩具猫，喃喃自语：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一个小小的梦，想把它展现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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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谢谢你能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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