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一整天,铅灰色的天空在薄暮时分更加忧郁,街道上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和偶尔窜出的小猫。
两人找了家咖啡店坐着,悬在门店的风铃轻轻响起,带进一阵潮湿的空气。
咖啡馆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余佩彤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陆承昀坐在她的对面。
余佩彤对着服务员说道:“两杯冰美式,谢谢。”
雨声渐渐变大,敲打着窗户,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余佩彤端起咖啡,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们相恋时,也是这样。
而自己选择离开时那封未写完的信,到现在也还没给他。
余佩彤不知道陆承昀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和自己的一样,但如今熟悉的人在眼前。
“还好吗。”余佩彤问陆承昀。
“挺好的。”陆承昀回答着,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玻璃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轻声笑了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余佩彤听后眼眶立即红了。
她想起之前在伦敦看到几年前的帝都报纸,说陆承昀低声下气求人合作,却被人侮辱。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陆承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当头牌前的不堪往事,那些痛苦,怎么会跟自己说呢。
但余佩彤一直很不解,
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呢?陆家明明有这么多人脉,拉过这么多企业上岸。
可偏偏自己查不出来。
“我的手机号没换。”余佩彤的声音闷闷的,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浮在咖啡上的冰块。
她的脸离他并不太近,也没有转动或再移远些,但显得很近,真诚地看向陆承昀:“陆承昀,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陆承昀听见余佩彤这话,只浅浅笑着:“如果有需要,我会的。”
“嗯,助理这事,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时,手机突兀地在桌上震动起来,余佩彤督了眼屏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是林霖。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陆承昀点了点头,示意没关系。
如果余佩彤走时在侧面看向陆承昀,就会发现陆承昀西装内衬里陆家家族徽章若隐若现。
她拿起手机走到屏风后按下接听键,问:“什么事?”
林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带着一丝急促:“余董,您让我查的陆家最近放出新动作,正将七成产业低价抛出。”
“拿下来,无论花多少。”
不能让陆承昀的心血给别人,即使亏损,即使要抵押自己的资产,也不行。
余佩彤瞟向陆承昀的背影,此时陆承昀端坐着,双手自然地交叠搁在桌上,左手覆着右手手背,大拇指指腹无意识地、习惯性地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会全力托举你,就像当初你托举我的那样。’余佩彤心想。
挂断电话后,余佩彤坐回位置上,见陆承昀拿起冰美式,目光却一直看向她,面对这一张带着攻击力的三国混血脸,自己还真是没法忽视,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短发很适合你。”陆承昀将桌上那块蛋糕移到余佩彤面前,“给你点的,北海道千层,试试。”
余佩彤不太爱打扮自己,总是穿的很正经,回国带的一箱子衣服都是职业装,因着高挑又瘦所以显得很干练,这张脸初看是痞帅飒气,再看就会发现周围的气势总是带着上位者的优雅和敏锐,让人感到疏离又不敢近身。
两人的样貌都很有攻击性,像是秀场出来的模特儿,以至于上学那会,全校都说他们是一对。
“谢谢。”余佩彤接过,拿起勺子挖下蛋糕尖尖,奶油在嘴里化开之后,软糯的甜味立即到来,
伦敦的蛋糕齁甜,这可好多了,果然华人胃要吃华人菜,余佩彤想着也就随口说了一句:“甜而不腻,还不错。”
“喜欢就好......这次,回国多久?”
余佩彤托着脸,看着陆承昀,想了想说道:“暂时不回去了。”
陆承昀诧异了一瞬,接着问道:“想把重心转到国内?”
“是也不是。”余佩彤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蛋糕,低眸半带轻笑道:“主要是回来找你。”
“我这么大一个活人,总不会消失吧。”
余佩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可说不定。”
“说说吧,最近有什么计划。”陆承昀的声音很淡,很沉,刚才眉眼闪过的一丝错愕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平静又含情的蓝眸。
“前年就打算将集团重心转移到帝都,只不过我托人联系宫家,一直没有回音。”
“宫家啊......”陆承昀若有所思,大拇指转扳指的动作突然凝滞,转而问道:“位置选好了吗?”
这几日余佩彤一有空就在选办公楼,虽然还未敲定,但心里已经有了几个选项,这不昨日才通知了几个得力助手调来帝都。
“还没想好。”余佩彤回答着。
雨天淅沥蔓延开一场故事,空落落的地平线不见底,看着飘零的落叶,余佩彤想到前年秋冬自己回帝都寻找机遇,却屡屡碰壁。
很奇怪的是,那些高位者听说长鲸集团的创始人是女人,就都拒之门外。
一开始余佩彤以为是自己技不如人,后来才发现,他们就是单纯的,看不起女人。
所以余佩彤心里暗自发誓,有朝一日要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
陆承昀似是看出了余佩彤的落寞,转而道:“看到那边的树了吗。”
余佩彤顺着陆承昀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棵松柏,树根像是一张长在地下的网,在土壤中寻觅着营养,牢固地与整颗树木维持联系,无论外面怎么刮风,怎么下雨,它都耸立在那,护住底下的小草。
“你可以的。”陆承昀说着站起身,手心朝上,像是在请求余佩彤将手放到自己手心上,随后拉着余佩彤走到咖啡厅的另一角,“就像远处那棵树一样,起点如此渺小,却成为一棵参天巨木,无论是否秋冬,依然挺立着,常青着,余佩彤,我从来都没否认过你,十年前是,现在也是。”
见余佩彤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棵松柏,他松开了她的手,停了一瞬:“余佩彤,去做你想做的吧。”
余佩彤笑着回应:“那当然。”
陆承昀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抱歉。”
余佩彤听后愣了一瞬,她抬头看着陆承昀,他就这么站在窗前,离自己很近,一身简单的西服,凌乱的发丝清扬,在极端天气的烘托下,那副精致的容颜流露出几分凄哀,“怎么突然道歉,你并没做错什么。”
“你知道的,商场如战场,十年前,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我知道。”余佩彤低头笑了笑,将陆承昀微微紧握的手松开,又缓缓变成十指相扣的姿态,“所以我来找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余佩彤突然想起十年前,帝都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那个时候,他像雪,当然,现在也是。
余佩彤记得,她和陆承昀是看过很多新雪的,在她做规划时,他总是会把煮好的汤圆拿给自己,彼时,窗外的雪染白了他的眉,冬月的风声直奔他们。
总之,余佩彤记得,他们离别时的最后一幕,也是帝都的第一场雪。
也是伦敦的第一个冬令时。
“时间不早了,我走了。”余佩彤松开了陆承昀的手,抬头对上陆承昀的微笑,先是在那双含情的深蓝眸里隐含,而后才缓缓地在嘴上显现出来。
“去哪?”陆承昀问。
“回公寓啊。”余佩彤转身走回位置,顺手拿起包。
“花园大厦?”陆承昀从后面帮她推开门,风铃再次作响。
“嗯。”
余佩彤没多想为什么陆承昀会知道,应该是顾书衡告诉他的,这大厦是顾书衡的产业,她还是刚搬入的那日让林霖调查才知道的。
雨不大,陆承昀看着余佩彤的侧脸,雨水顺着她的下额滑落,陆承昀突然很想擦去那些水珠,但最终只是紧握了伞柄,“先别回去。”
“怎么了?”余佩彤问。
“带你去个地方。”
......
车窗外,是帝都古朴潮湿的夜晚。
真正的帝都,藏在那几条胡同里。
余佩彤和陆承昀坐在最后一排,车子播放着的是他们上学时常听的那首歌。
胡同狭小,人又多,汽车并不好驶入,于是陆承昀提议下车走走,余佩彤想着这雨将车玻璃打湿连瓦片屋檐看不清,也就同意了。
两人漫步于铺满青石板路的胡同,墙角泥土和苔藓的青涩气息在鼻尖缠绕,雨水从红墙瓦片的屋檐下滑落,飘散出影影绰绰的温柔。
陆承昀带着余佩彤穿过一条又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巷,在一家略显老旧的餐馆停了下来。
余佩彤抬头望向这家店的招牌,孜然味冲入她的鼻腔:“原来这家店还在啊。”
“嗯,毕业后老板就搬到了杨梅竹斜街。”
“比毕业那会规模大了好多。”余佩彤推开店门,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每张木桌上都坐满了人,“好多人啊,这排队得排到多久?”
老板听见正想开骂,一看是余佩彤和陆承昀的,笑着招呼道:“你们都老顾客了,还排什么队啊。”
主要是这两人的外貌太有攻击力了,只要见过一次,哪里会忘的?
老板烤着串,对陆承昀喊道:“和之前的一样?”
“对的,谢谢。”
老板连忙摆手,“行了行了,上二楼去。”
所谓二楼,其实是老板的小窝,只不过门前摆了张桌子。
当老板端上来没多久,余佩彤就抵御不住,拿起一串茄子吃了起来,外层焦脆,内层绵软,加上花椒和孜然粉,她连连往嘴里塞,“你怎么还记得我爱吃烤串,还是以前校门口的那家。”
陆承昀坐在余佩彤对面,静静看着她那张被食物塞得鼓鼓的脸,“你除了个子比当年高了不少,瘦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长大了嘛,那婴儿肥自然就褪去啦。”为了避免这个话题扯下去,余佩彤转而问道:“老板是不是还多送了我们几串金针菇?”
正说话间,陆承昀边上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余佩彤看见备注的名字是顾书衡,试探着问:“你先接电话?”
陆承昀走下楼,刚按下接听键,顾书衡的声音便带着一丝紧绷传来:“昀哥,有一股境外势力在查顾家,我的人查到IP在伦敦。”
“顾书衡,你打过来告诉我,是已经查到是谁了吧。”
“不愧是我昀哥,是余小姐。”顾书衡顿了顿,似乎在等陆承昀的反应。
电话那头,陆承昀的眼神深了一瞬,透出一声极短促的轻笑,随即恢复如常,只淡淡吩咐:“嗯,消息封锁好,这几年关键期不能出一点差错。”
“昀哥,还有一件事。”顾书衡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带着点迟疑和探询:“我查监控发现酒吧那人也是余小姐,最后往帝都花园大厦那走了。”
“我知道。”电话那头的陆承昀低声笑了笑,声音不轻不重,仔细听还带着莫名的骄傲意味,“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我吃瘪的?”
顾书衡:“......?”
短暂的沉默后,陆承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微微偏过头点烟,“没记错的话,是你的产业?”
顾书衡立刻接口“对,昀哥,我给你留房。”
陆承昀淡淡“嗯”了一声,“还有,想办法将宫家引荐给她。”
顾书衡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充满了不解:“宫家?不是,昀哥,由你出面不是更好?”
“算我欠你的。”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两秒,随即传来顾书衡明显压抑着兴奋、斩钉截铁的声音:“那我要车库里那辆布加迪。”
陆承昀似乎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意味:“你还真会挑,行了,晚点让人联系你。”
顾书衡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热络,恨不得拍胸脯保证:“昀哥大方,以后昀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余佩彤见陆承昀半天才回来,擦了擦手,抬眼随意问:“怎么了?”
顾承昀看了余佩彤一眼,收回视线:“没什么,顾书衡的消息。”
余佩彤在楼上时就思虑再三,十年没见,她总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不足以讲他朋友不好的程度,反而还怕惹来对方的不喜,但见到陆承昀时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实话说,你还是要对顾书衡有点防备。”
“嗯?怎么说。”
余佩彤像是将怒气发散到顾书衡上,撇着嘴闷闷地说,“能让你屈身当头牌的,能是什么好人。”
陆承昀实在没搞明白为什么余佩彤误会得这么离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我出去走走?”
付完钱后,老板连忙喊住他们,说陆承昀和余佩彤是他见过最有夫妻相的一对,虽然余佩彤解释过了,但老板执意这么认为,临走时老板还送了个挂件,帮余佩彤挂在包上时还说了吉祥话。
夜晚时分,他们一路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错过了白塔开放时间,只能在外远远的瞧。
但也没什么不好。
有些东西,离得近了反而更远,在外面还能感受胡同和人群的热闹。
雨依旧很大,陆承昀提议送余佩彤回去。
两人在大雨里对视,余佩彤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陆承昀的眼睛,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有种想要毫不犹豫奔向他的感觉。
或许雨季曾温柔流露过她的眉眼,回忆朦胧,或许褪色得发旧,痕迹太过晦涩。
是执念吗?她好像不想就这么结束。
于是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给余佩彤走出了一小时。
走到公寓前,陆承昀看着距离自己三步的余佩彤正回头看向自己,招了招手示意再见,“风大,快上去吧。”
过了好久,余佩彤都没有离开,陆承昀只能隐隐约约见到那双墨黑色眸子,包含存在,不舍和爱情。
好一会,他听到余佩彤说:“我想我还是忘不掉你。”
忘不掉,另一种含义是喜欢。
陆承昀值得的
陆承昀和余佩彤的爱情是很纯粹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共鸣,行动上的默契,相互托举互相进步,是势均力敌才有极限浪漫。
后面会讲往事,都很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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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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