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哧”。
易拉罐环被拉开，在闷热的空气中发出一声轻响，几缕带着碳酸甜香的冷气丝丝渗出。
七月底，高考录取通知书陆续发放，整个城市仍沉浸在高考的余热中，但这和楚郁关系不大。她虽然参加了高考，可舒婉铁了心要把她送出去“镀金”。毕业证还没捂热，国外学校的offer已经稳稳落在手里。不出意外，往后一年最多回来一次。
楚郁觉得，舒婉一直在等这一天。
此刻，她正坐在24小时便利店的冷柜旁，指尖不耐烦地敲着手机屏幕：“人呢？”
等的是温杳杳，她高三在国际部最好的朋友。她俩关系好得有点神奇，源于一段狗血的“三角恋”，可谓不打不相识。外人看来她们性格完全不搭：温杳杳张扬外放，楚郁则低调许多——尽管凭她那张脸和身段，想低调也难。
很快弹起语音。楚郁刚接通，温杳杳的高分贝就冲了出来：“姐正在服美役，马上到！还有我跟你说，今晚绝对炸！”
“炸？不会又是‘老三样’吧？”楚郁极度怀疑。
所谓“老三样”，就是江吟、程桉和董萱这三人。如果说楚郁和温杳杳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那他们仨就是彻头彻尾、不分性别的狐朋狗友。
“bingo。宝贝，你真聪明。”温杳杳的声音透着得意。
“我突然想起……”
温杳杳又补一句，“别呀，谢雅阁回来了。”
“谁回来了？”楚郁立马抓住重点。
“顶帅回来了。”温杳杳恨铁不成钢，“江吟跟我说的，昨天才落地。据说老爷子满意得不得了。”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我看他家是要放权了。”
“他有空来？”楚郁揶揄道，“我是说，他会和我们一样‘不务正业’？”
这话不是没缘由。
谢雅阁和他们不一样。
这个圈子里百分之九十的人，仗着家里兜底，盘算着不瞎折腾就能爽一辈子。谢雅阁是绝对的例外。家世顶牛，主意却比谁都大。在学校竞赛奖拿到手软，接手家里的业务也滴水不漏，关键人长得还特招眼。几乎集齐了所有招人恨的特质，偏偏这群人又最服他。
“我猜啊，他肯定是享受了好几轮‘浓情蜜意’才腾出空来。”温杳杳语气笃定，“你瞧着吧，咱们的大明星肯定也要来，听说戏拍一半，愣是跟着追去英国了，疯了吧。”
她口中的大明星——沈黎。这个圈子里名号最响的女孩，标签多得数不清：“等比例长大的童星”、“文艺片女神”……家里砸资源毫不手软。说起人生为数不多的“不如意”，碰到谢雅阁这棵“不开花的铁树”绝对能排第一。
楚郁没接话，起身走到货架前，拿起一盒沙拉：“今晚约的哪啊？我先过去。”
“25hour......”温杳杳话没说完，楚郁已经挂断了。
心里有点燥。
楚郁最开始和江吟、程桉、董萱这伙人并不熟，在学校里也只是点头之交。他们都是从科心初中部直升本部的，楚郁是高三才空降到国际部。但这半个月被温杳杳拖着泡吧，几乎天天见，硬是混熟了，温杳杳索性把她也拉进了小群。
今晚的群聊异常热闹。
群名「早Coffee晚Achcol」
“@所有人，9点钟25hours见。”
“燥候”
“1111”
“@X哥哥想我了吗(^з^)”
“@X亲亲”
“？”
“我和他俩割席［认真.jpg］”
……
便利店人不多，楚郁是常客，照例坐在冷柜旁的高脚凳上。她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塑料盒里的藜麦沙拉，手指滑动屏幕，点开谢雅阁的朋友圈——三天内一片空白。又切到沈黎的社交账号，昨晚更新了一条营业博：落地T2国际航站楼的照片，角落不经意露出半截黑色行李箱拉杆。底下评论早已几千条，清一色的“老婆超美”、“宝宝回来啦。”
楚郁关掉手机，沙拉盒“哐当”一声被扔进垃圾桶。
她打车到25hours门口时还不到九点。这边的营销认识她，第一次来就有两个小哥偷偷要她联系方式，主动送酒，结果只加上了江吟的微信，送的酒全进了董萱的肚子。
用温杳杳的话说，楚郁外表是顶级小白花，五官精致毫无攻击性，骨子里却蔫坏。尤其那双眼睛，瞳仁比一般人更大，对视时极易被欺骗，细看才能发觉眼底事不关己的疏离。对此，楚郁不置可否。毕竟好女孩的俗套标准——不抽烟、不喝酒、不逛夜店——她一样不沾。
VIP包厢灯光很昏暗，楚郁缩进左侧的沙发，给温杳杳拨了个语音，对面秒接。
“郁宝，你到了吗？我蹭江吟车，在找停车位。”温杳杳的声音里还夹杂着董萱兴奋的尖叫背景音。
“我从附近过来的。”楚郁含糊地应道。
“你不是说你爸……呃，林因时他爸回来了？”温杳杳及时改口。
“他这会还没到家。”
“那你妈今晚没把你留在家？”
“她忙着做太子陪读呢。”楚郁语气讪讪。
“那很称职了。”温杳杳锐评。
“嗯……反正我今天得等你。”
“懂！我到了，先挂啦！”
电话刚挂断，包厢门无声滑开一条缝。“郁郁宝贝！”温杳杳像颗小炮弹似的扑过来熊抱。身后呼啦啦涌进老三样和五六个朋友。江吟探出头，极其油腻地冲楚郁挥手：“哈喽美女！”目光一转，他突然猴叫一声，直扑楚郁身后：“哥哥！我想死你了～”得，更油了。
哄闹中楚郁后颈汗毛倏地竖起——有人在她背后沙发落座，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耳尖。
她猛回头，谢雅阁。他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和他一声不吭回国一样悄无声息。
此刻他长腿交叠，姿态慵懒地陷在沙发里，眉宇间带着点轻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精准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和迅速转冷的眸光后，才懒洋洋地起身，顺手扒开八爪鱼般缠上来的江吟。
温杳杳坐直身体，眼神在楚郁和谢雅阁身上滴溜溜转了两圈，压低声音凑近楚郁耳边：“你俩到最早诶……有情况？”
“你想听什么故事？我给你编。”
“你知道吗？我在车上和他们打赌来着！”温杳杳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兴奋，“赌他会和谁谈！咱学校多少女孩惦记他啊，我就说你们俩其实很配，董萱差点跟我吵起来！”原来电话里的尖叫是侃这个。
楚郁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喜欢我也是人之常情。”
“郁宝！你脸皮越来越厚啦！”温杳杳笑着推搡她。
今晚显然是个特别的日子，包厢快坐满了。除了群里那十多个熟面孔，还有不少楚郁觉得面生的人。温杳杳用眼神再次示意谢雅阁的方向，楚郁了然——今晚的主角，是他。
在昏暗的灯光下，被簇拥着的少年骨相极优越，明明眼尾微垂带些许倦意，偏被又浓又长的睫毛压住朦胧感。
包厢门第N次滑开时，沈黎果然还是来了。“抱歉呀，路上有点堵，”她笑着和众人打招呼，目光蜻蜓点水掠过在场的人，扫过温杳杳时，她的嘴角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温杳杳坐在楚郁旁边，朝她夸张翻了个白眼。沈黎没再理她，若无其事将目光移开，最后精准锁定在主位。
江吟反应最快，立刻用眼神示意众人腾出谢雅阁身边的空位。沈黎如愿以偿，在他身旁款款落座。
他倒是没什么反应，好似习以为常。
热场离不开酒桌游戏。人有老三样，游戏也翻不出新花样。
“真心话大冒险来不来？”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嗓子，场子瞬间燥热起来。
楚郁瞥了一眼，起哄最带劲的是个寸头男生，沈黎同班。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沈黎有意思，所有人也知道沈黎对他没意思。
程桉已经招呼营销拿来了转盘道具，熟练地摆在桌子中央，自觉充当起裁判。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很难不让人怀疑今晚这局别有用心。
楚郁不动声色地和温杳杳换了个位置，往门口方向又挪了一个身位。目光扫过场上，光她认得出的，沈黎的同学就有四五个。最终，她的视线落在谢雅阁身上——他仿佛置身事外，面前的酒杯都是空的。
在众人的起哄下，第一局很快开始。程桉转动转盘，指针晃晃悠悠停在了江吟面前。
“啧，真不想问你，能过吗？”程桉一脸嫌弃。
“滚滚滚！我还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呢！我申请让妹子问我！”江吟边回怼边翻白眼。
“我来问我来问！”董萱主动接棒，问了个毫无杀伤力的问题，“你初吻还在吗？”
“当然不在！”江吟一脸坏笑，抢过转盘，“看我的！”众人目光紧紧盯着旋转的指针。眼看着指针缓缓滑过沈黎左边的女生，又慢慢移向沈黎的方向，江吟眼疾手快，单手猛地压下转盘底座！“英国之旅怎么样？”他意味深长地问沈黎。
沈黎指尖绕着肩头的发丝，笑着看向江吟，大方承认，“还不错”。
“展开说说，”众人立刻起哄，有人偷瞄谢雅阁。只见他高大瘦削的背脊微弓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他低垂的眼睫，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至始至终没抬过头。
她左边的女生立刻笑着解围：“哎呀，你们看黎黎的动态嘛！”沈黎抿了一口酒，抬眸淡淡看了江吟一眼。
江吟很上道地敲了敲台面：“下一局下一局！”楚郁正想悄悄再往右边挪一位，但偏偏有人不想放过她，下一轮正正好转到她。
“到我们楚大美女了，”江吟拍桌，兴奋地喊出问题，“在场男生选一个当世界末日搭档！必须睡一个帐篷的那种！我徒步经验超丰富哦，要不要考虑我？”他还不忘推销自己。
程桉立刻呛声：“想挺美！楚郁绝对看不上你。”
董萱笑出声：“让我选，我肯定选谢雅阁！”她身边的姐妹团立刻附和：“加1！”
江吟看热闹不嫌事大，扭头问沈黎：“你也选他不？”
董萱瞪了江吟一眼：“废话！人都坐谁旁边了？”
“哦哦哦～”江吟又开始怪叫起哄。
温杳杳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诶诶诶！不是问我们郁宝的嘛？都瞎起什么哄！”
被点名的楚郁：“……”倒也不用记得这么清楚。
大家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聚集到楚郁身上，程桉更是双手抱胸，一脸“我就静静看戏”的吃瓜表情。
楚郁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掠过谢雅阁时，他正好偏过头，这会倒特有兴致地看她。
她垂眸回答，“我也选谢雅阁，”顿了顿，给出一个听起来无比客观的理由，“跟着他，应该能躺赢。”
话音刚落。沈黎意外地抬头看向楚郁，目光中闪过一丝探究之意，但很快收敛。
“没意思没意思！你们干脆报个末日旅行团得了！”江吟悻悻地嚷嚷。
程桉懒得理他，接过转盘继续。游戏一场比一场尺度大，台上的酒也越开越多。楚郁又被转到两次，扛不住那些刁钻问题，认输地喝了两杯。
眼瞅着杯子又见底了，楚郁给温杳杳一个眼神，意思是想撤了。温杳杳和董萱正嗨着，回了个你先去的眼神，转而继续合力一起灌程桉。
楚郁拿起包，从角落的安全通道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她站在马路边迟迟没叫车。
还没想好去哪。
不想回家。
或者说，那不是她的家。林政安是她名义上的继父。第一眼见他，楚郁就敏锐察觉到他无时无刻不在审视她的目光，眼底写满了不欢迎。所以，只要他在，楚郁就在外面过夜。
有两个人收留过她：一个是温杳杳。
她指尖悬在打车软件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温杳杳】：去我家等我啊。
几乎同时，一辆全黑的柯尼塞格在路边停下，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谢雅阁的侧脸，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向她，好似一道无声的邀请。在闷热的夏夜里，在街头的迷离霓虹灯衬托下，他的眼神尤为清明，尤为透彻。
楚郁低头在键盘上快速敲下几个字，“我今晚回家。”
咻～发送成功。
另一个收留过她的人是谢雅阁。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一起。
和楚郁关系最好的温杳杳不知道，明恋谢雅阁多年的沈黎不知道。
所以，他们得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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