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崔明义和寒双登陆CD-α星，已过去了至少一周——CD-α星的昼夜交替速度比人类居住的星球快，没有规律。这让他们对时间的流逝慢慢失去计算能力。
“二十小时，三十小时……”寒双算着算着卡了壳，自暴自弃地乱按一通键盘，往操作台上一趴，“啊，他们是迷路了还是怎么的，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不来接我们？还是说这里和神话中一样，‘地上一年，天上一天’？”
寒双费心费力安装的通讯设备，还是在那天被飞龙破坏了。幸好没完全报废，虽然无法接收信号，但还能往外发送。他们固定时间间隔发送讯息，等待战友们的支援。
崔明义默换算了遍时间，神情凝重：“恐怕是这里过一天，外面过了不止一天。最坏的结果是，有人故意不想让我们被找到。”
“你是说这都是外星人布的局？可把我们困在这，观察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该收网了吧。”寒双坐直上半身，皱眉道。
“不知道。敌暗我明，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崔明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可不是来这旅游度假的。这段时间里，此处的动植物、土壤水源矿物等等，凡是他们接触到的，两人都做了相应的观察记录。
寒双还因此调侃崔明义，第一次出征净去做野外调研了，心里是不是很失望。崔明义并不排斥做收集类的研究工作，相反还挺感兴趣。
探索未知，和保卫家园一样，也是人类勇气的体现。
不过，他们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很多时候只能粗略地扫描采样，做不出专门的分析。若是研发部的人能来到现场，一定能收获更多。
崔明义突然想到年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顺嘴问道：“研发部有个叫傅之恒的小子，你认识吗？”
寒双的表情有一丝微妙，反问他：“你见过他了？”
崔明义把自己跟傅之恒的交谈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寒双。
“这小子，是和你不分伯仲的天才。噢，可能你还比不过人家，”寒双给崔明义科普傅之恒的事迹，“他今年才17岁，保密等级已经是S级了，比我都高。”
果然，还是个未成年啊。军团在编人员的档案保密程度从D～S逐级递增，战略价值越高，保密等级也越高。
“信息素检测器是他参与开发的？”崔明义又问。
寒双摇了摇手指：“应该不止。别猜了，研发部的保密工作做得比情报局还好。你也别担心他说的醉话，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联邦共有五个星球，主星球A1和副星球B2、C3、D4和E5。相应的有五个星际分政府和五个驻扎的军团，政府和军团内部又划分出诸多部门。大家各自为营，心怀鬼胎。
这其中的权力斗争错综复杂，真到了拿崔明义开刀的那一天，哪有寒双这个小小上尉说话的份？但俗话说得好，情义无价。自他苏醒以来，寒双为他忙前忙后，劳心劳力，崔明义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虽然随意点评一个人不好，但傅之恒给我的第一印象就不太舒服，阴森森的。”寒双发表自己对傅之恒的看法。崔明义也有同感，不过他是因为单纯不喜欢傅之恒消毒水味的信息素。
生活中总是充满各种巧合。这不，二人在白天巡逻时，竟然在营地附近捡到了傅之恒！
为什么说“捡”，因为傅之恒伤痕累累地倒在快一人高的草丛里，若不是寒双第六感强发现了他，这小子可能就在里面咽气了。
傅之恒的伤主要集中在右腿上，破碎的弹药碎片嵌进绽开的皮肉中，导致他失血过多而晕厥。
寒双拿出镊子和药水仔仔细细地为他处理伤口，崔明义则对他进行了搜身，分析当下的情况。
“我们在发射的讯息里有说，希望有研究员也能来到CD-α星，那么傅之恒的出现合情合理。现在的主要疑问有：第一，他们到了为什么没有和我们联系？第二，傅之恒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又为什么和其他人走散了？第三，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为了防止傅之恒突然醒来，寒双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从血迹来看，他受伤的时间大概在三小时以内，”寒双夹取一片弹药碎片给崔明义看，“如果他是到这儿之后才引爆了炸弹，我们一定会发现。所以，我认为他是在被炸伤后逃跑，最后体力不支晕倒。不过，这个碎片的构造很特别，不像是军部现有的炮弹。”
崔明义点点头，跟着寒双的思路继续梳理：“说明它还未公开问世，这是傅之恒自保的武器。傅之恒是主动引爆地炸弹，不慎炸伤了自己。他身上只带了高效信息素遮蔽剂和止血纱布，看得出来跑得很匆忙。”
两个人对视片刻，眼下的情形非常不乐观。寒双找来根绳子捆傅之恒，边绑边问崔明义：“要不，我把他电醒，拷问一下？”
“算了，刑讯逼供可能适得其反，”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崔明义的大脑转了好几圈，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寒双，“从这到C3和D4的距离相近，第一军团能找到，那么第三军团也能。”
寒双的瞳孔骤缩：“你是说巴顿……”
崔明义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寒双心领神会，闭口不言——傅之恒体外的东西他们搜干净了，体内有什么可说不清楚。
崔明义冷笑一声，眼射寒光：“我还没自乱阵脚，就有人坐不住了。”
此时崔明义的脸庞与失忆前的他重叠。寒双看得恍惚，小心翼翼地请示他：“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崔明义只说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寒双沉吟半晌，提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引蛇出洞。但这事要真是巴顿的手笔，是否需要和傅之恒交换信息？”
“可你我都不能保证，傅之恒一定向着我们这边，”崔明义拉开营帐的门，把傅之恒提溜起来往外拖，“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前，就先这样吧。来，搭把手，帮我把他弄到翱鹰上去。”
当年，在崔明义提出“换血计划”后，情报局的权威性大打折扣。经议会表决，崔明义所代表的侦察势力接管了情报局的部分工作，这便是巴顿上将和崔明义结下梁子的开端。
巴顿上将乃第三军团的一把手，同时还是情报局的最高负责人，以及D4星球议会的议长。此人正值春秋鼎盛之年，野心勃勃，一直有竞选联邦总统的想法。然而被崔明义一搅和，选票必定会受到影响，实现总统大业的计划只能延后进行。
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侦察连却在和情报局交接任务时发现经费对不上账，顺藤摸瓜一查，爆出了巴顿的贪腐丑闻。
巴顿上将十分自信，认为金钱、权力和美色总有一样能堵住崔明义的嘴。谁料他软硬兼施，崔明义软硬不吃，铁了心要把他拉下马。
崔明义是军事家不是政治家，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政治嗅觉。古往今来，一心扑在战事上不关注政事的人下场大多悲凉，崔明义可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巴顿出身第三军团，天生与第一军团对立，就连他亲手经营的情报局，也不过他上升的跳板、中饱私囊的血包。这样一个利欲熏心、极端自私的人，等他上了台，崔明义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所以崔明义一不做二不休，联合温元帅通过媒体进行曝光，让他丢了第三军团的管理权，还被革除议长一职。
要不是巴顿的势力庞大，及时推出替罪羊，恐怕连上将军衔都保不住了。
如此一来，巴顿上将稳坐崔明义仇人榜NO.2——NO.1是绿血人。
这些糟心事听寒双叙述时，崔明义还没有什么实感。如今身为局中人，方觉人心险恶，举步维艰。
“咳，咳……”镇静剂的药效逐渐退去，傅之恒幽幽转醒。他尝试从躺的地方坐起来，却发现双手被捆在一起，动弹不得。
寒双拿着电鞭走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小傅研究员，别乱动。要是让腿落下终身残疾，可就不好了。”
“寒双，别吓他，”崔明义坐在不远处，语气温和，“傅之恒，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傅之恒左看看寒双，右看看崔明义，上看看翱鹰战机内部的顶盖，犹疑道：“你们在这待了多久？”
“噼啪——”。寒双甩了甩鞭子，刚好打在离傅之恒的脸只有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吓得傅之恒瑟缩了一下。“允许你提问题了么？”
崔明义默许寒双的行为，等他打完收好鞭后接着唱红脸：“在我们回答你之前，你先说说你来多久了？”
傅之恒畏惧寒双手里的电鞭，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回答：“我就比你们晚一天出发。这里的一天，约等于联邦星球上的三天。现在……外面快过去一个月了，不知道有没有乱成一锅粥。”
崔明义和寒双交换了个眼神。“我们都在这里好好的，不会有事，”崔明义似乎相信了傅之恒，朝他伸出手，“你来了正好，我们杀了个绿血人，正愁尸体没法解剖分析。你随我们去看看。”
傅之恒无助地晃了下自己被绑缚的双手：“可以先给我松绑吗？”
寒双板着脸拿出匕首，割开绳子。傅之恒揉着发红的手腕，观察翱鹰的机舱：“翱鹰的燃料还够起飞？”
崔明义遗憾地摇头：“油箱早已耗尽。不过，既然你们来了，这个问题我就不担心了。”
傅之恒的表情看上去欲言又止。他选择保持沉默，一瘸一拐地跟着寒双和崔明义去往那个不存在的抛尸地点。寒双还好心地削了根枝条给他当拐杖。
“那个，你们能不能对我好点，别走那么快？”傅之恒单脚蹦得吃力，身体素质又不如二人，出了一脑门的汗。
寒双冷漠地瞟了他一眼：“你只身一人出现，还受伤昏迷了，非常可疑。”
“哎，我那是，那是……”傅之恒用实验服的袖口擦了擦汗，转移话题，“到底还有多远啊，你们有没有做记号？”
崔明义听到引擎的轰鸣声，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在傅之恒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到了。”
两架战机和一架飞艇在三人前方落地，一名军官从驾驶舱出来，向崔明礼行了个军礼：“崔少将，在下是第三军团的段文。因收到翱鹰的求助信号，特来支援。”
傅之恒见到第三军团的人后，缩了缩脖子，垂下头往寒双和崔明义二人身后躲。
崔明义注意到了傅之恒的小动作。他朝段文颔首示意，态度矜持：“多谢。麻烦诸位先为翱鹰补充燃料，以便我们返航。”
“这第一军团的特战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竟拖延到现在都没找到我们，”寒双还在扮白脸，怒气冲冲地抱怨，“还被绿血人伏击了，连研究员都受了伤。”
相比之下，同为上尉的段文显得温文尔雅许多，微笑着宽慰道：“绿血人生性狡诈，诡计多端，实在是防不胜防。我看这位研究员小兄弟伤势很严重，医疗兵，快带他去飞艇上休息。”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傅之恒。傅之恒似是被看得胆怯，拉住崔明义的衣袖，垂头盯着地面小声说：“我，我伤得不重，没有大碍。”
“小傅被绿血人吓坏了，就让他跟着我们吧。先返程，其他的事稍后再议。”崔明义接收到傅之恒站队的信号，虚虚一揽他的背。
崔明义的军衔压着段文，纵使是和气的口吻，说出来的话也不容置喙。寒双又手持电鞭寸步不离地跟在崔明义身边当护法，贸然近战火拼不见得能占便宜。
段文只得赔着笑，招呼勤务兵给翱鹰维护修整。他想从崔明义这儿套取有关外星人的一手情报，崔明义却一直和他兜圈子，让他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废话，他们连绿血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上哪去给他揽军功？
第三军团的出现，完美印证了崔明义的猜想：引诱他们来CD-α星的外星人是真，第三军团截获他们的信号也是真。唯一令崔明义想不明白的是，第一军团/派来的特战队为何杳无音讯？莫非……
崔明义心下一沉，目光下意识地追寻寒双。却见寒双戏瘾大发，还在怨气冲天地拉着段文倒苦水。傅之恒伸手扯了扯崔明义并不存在问题的衣领，借势凑过来耳语：“保护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其他人真的皆已牺牲？崔明义用眼神询问傅之恒。傅之恒却又低下了头，不看任何人，一言不发。
等第三军团的人陆续离开翱鹰不算宽敞的舱室，崔明义坐在驾驶座上用气声问寒双：“他们，该怎么处理？”
寒双快速启动翱鹰，冷峻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怎么一个两个都在与他打哑谜？崔明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小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寒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握紧拳头，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你的判断方向没有错，只是还缺乏一些决断力。不过没关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
崔明义不明所以，但他无条件无理由地相信寒双。他心中其实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不肯去细思那触手可得的真相。
后排的傅之恒懒洋洋地插嘴：“寒上尉，崔少将的失忆，感觉真的很严重啊。辛苦您了。”
“不想被扔下去的话，就闭上你的嘴。”寒双沉声警告。
傅之恒耸了下肩，撇撇嘴：“崔少将也是个‘小子’，你好双标。”
寒双把引擎调到最大，炫技般驾驶着翱鹰花式盘旋飞行，没有安全带的傅之恒像条装在集装箱里的死鱼被摔来甩去。
飞艇提不上速，远远坠在后面，另两架第三军团的战机则一左一右夹击翱鹰，不停发射炮弹。
翱鹰猛地扭身俯冲再上升，以刁钻的角度绕过层层阻碍，又利用巨木的树枝躲避攻击，外加作为阻拦它们的路障。
翱鹰的体积比那两架战机庞大，林间作战不占优势；而进行太空作战的话，对方有飞艇作为补给，打持久战翱鹰更讨不到好。
最重要的是，离开CD-α星后，没了屏蔽干扰，联邦立马可以捕捉到他们的踪迹。军团内斗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下，那可就太糟糕了。
寒双显然也知道黄金战斗区域就在空中那点位置。“少将，驾驶交给你了！”寒双头一次只用军衔称呼崔明义，两眼紧紧盯着操作屏。
崔明义掌心捏了把汗，按照自己的理解拉住驾驶杆，让翱鹰完全展开机翼来了个障眼法，在空中来了个180°翻转声东击西，朝后勤飞艇驶去；寒双操控自带索敌的数排炮管齐射，直冲第三军团战机的头部而去。这招快准狠，全是直取命脉的杀招！
现代战争的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须臾之间。寒双没有手下留情，炸毁了两架战机，又切断后勤飞艇的逃跑线路，迫使没有攻击能力的对方只得跟随翱鹰的轨迹飞行，成为俘虏。
望着战机坠落的残骸，崔明义难以置信道：“……你，你杀了他们，为什么？还没确定他们是外星人伪装的奸细。”
以寒双的战斗经验，在不取他们性命的情况下，也可以做到仅剥夺他们的战斗能力。
“他们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寒双的语气淡漠无情，眉宇间杀气腾腾，与平日里的形象相去甚远。
“崔少将，你心里其实始终不愿相信，人类会自相残杀，是吗？”被撞得眼冒金星的傅之恒缓过劲来，抓住驾驶座的靠背，从两个座椅间探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自相残杀”四个字像一把匕首将崔明义钉在原处。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所有事都解释得通了。
崔明义以为第三军团只是想来抢军功，第一军团也非铁板一块，他们因此趁虚而入。万万没想到，巴顿上将之流竟这般卑劣！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人类同室操戈，外星人除了把崔明义和寒双引来CD-α星以外，没有别的动作，全程作壁上观。而今两败俱伤，正中绿血人下怀。
翱鹰距离蓝色的CD-α星越来越远。崔明义仅存的那点纯真的少年心性，跟着战机残片一道，也被留在这颗美丽奇幻得如同仙境的蓝色星球，逐渐离他远去。
最近在玩《双影奇境》，佐伊的电鞭超级酷！于是我写这章的时候灵机一动，给双儿设计了同款武器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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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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