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知许进宫将鲛珠交给月龄,踏进国师殿,难得看见月龄做功课。
她紧随其后一同上早课,眼神偶尔瞟她。
今日怎么这么正经,今天也不是特别的日子啊。
月龄认真上早课,阖眼养神,嘴唇无声蠕动,随知许不再看她,安心上早课。
早课结束,月龄朝她伸手,显然知道她的来意。
随知许掏出鲛珠放在她手中,只听她坦然道,“害,没什么大用的玩意,你不戴那我就扔匣子里。”
“不是月山圣物吗?”
“月山本来就没几件东西。”
月龄神色古怪,随知许隐隐觉得她颇为嫌弃,只一刹那,月龄恢复正常。
“我此行,还有一件事。”
随知许垂眸,长长的睫毛下桃花眼清澈透亮,却莫名有些忧伤。
“我收到了姜昀的信。”她从怀中取出信放在桌案上,抬眸看向她,“我还没有打开。”
“打开之前,我莫名想见你一面。”
“从前我觉得我是风中的浮萍,没有根系,没有着落。我总是想寻找过往,寻找我的源头。”
“现在的我并不这么认为,甚至我有些害怕了,那未知的过往真的值得我去看吗?”
随知许轻吸一气,自嘲道,“我有些沉溺了,沉溺于现在的安稳。”
她的指尖落下信封边缘,下一秒仿佛就要揭开。
月龄神色平静,“命与运总是互相牵扯,你选择的未来早已不是一封信可以决定的了。”
随知许顿了顿,从她收到信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一直响着两种声音。
第一道
就是它呀!打开它!打开它,你想要的最后的一切都在这里,司马显杀了你之后,那没有办法消化的恨意,不知源头,源源不断的恨意。
你试图去回想当时死的场景——尸骨无存,抛尸荒野。
你险些成为人间游荡的孤魂野鬼,如此凄惨,不知道的以为你们之间有多大的仇恨,多大的旧怨。
所有的一切,就在眼前。
你还不打开它吗?
第二道
混杂了无数人的声线,她听见好多人的声音,至亲至敬之人,见面不多之人,没有其他的话,只是在喊她的名字。
只有一声名字,她便有些走不动了。
她对上月龄平静如水的眼眸,只一眼就可以看透她的一切。
“师父总归是师父。”
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的假设,实际她就是放不下。
随知许动作利落地打开信,姜昀言辞简洁,苗疆多载娓娓道来。
姜昀与前世她同岁,五岁那年,姜离将她带回苗疆。姜离未曾成亲更无婚约,寨子里的人都认为她是姜离和中原人生下的孩子。
信中写道,“幼时吾亦作此想。汝常呼姑为阿酿。汝无伴生蛊,寨中他童常嘲之,姑遂留小青于汝侧以护汝。”
“及长,吾尝闻姑偶言之:汝非其亲女。然其未言汝亲生父母,唯间或提及汝舅乃长安郡王。而汝自胎中便带蛊虫。吾尝疑姑因对汝有所属意,方自汝舅手中抱养汝。然此皆个人臆测,不足为凭。”
她在苗疆待了七年,从五岁到十二岁,姜离待她比对姜昀都好,为她劈了一处地方养花,不让姜昀的虫子靠近,教她简单的武功让她更好的压制蛊虫,从寨子外捡回被抛弃的十三娘跟她作伴。
十二岁,姜离将她连带十三娘交回给司马显,此后姜昀只在偶尔逢年过节时见过她们。
不过据姜昀所说,她们一直跟随师父练武,姜离时常会去陪同她。
十七岁,姜离闭关,姜昀收到过她的求救信,请他帮她逃婚,他曾在大婚之前赶到过长安,却被自称为她师父的娘子拦下。
对此他深感遗憾,两年后长安向苗疆传来她病逝下葬的消息,恰逢姜离出关,姜离亲自将她带回苗疆,原是她蛊虫发作,人陷入假死状态。
为救她姜离耗尽七天七夜,而姜离的伴生蛊几乎被毁。
为了伴生蛊,姜离必须不断休养,那段日子,据姜昀回忆,她总是来去匆匆。匆忙离开,回来带着一身伤,养好伤又匆忙离开。
对此姜昀写道,“吾不知汝所行何事,亦不明汝之意图。问之,汝皆默然不答。唯从片言只语中得知:十三娘已逝,汝竟将所有罪责悉归于己。”
如此一年,有一次她离开后也没有回来,前年再次得知她消息的时候,已然是死讯。
去年姜昀为了逃婚离开寨子,那时姜离还没有闭关结束。
信中姜昀还交代了很多苗疆的细节,他们这一支会蛊排外,寨子里的人都认为她是姜离的女郎才会让她留下,其中涉及一些寨子族人的信息。
不得不说姜昀很贴心,考虑到她失忆,零零散散讲述了很多他们儿时苗疆的事情。
最后叙述了她该如何感应姜离的伴生蛊。
随知许的指尖落在平淡的文字上,透过纸张,她脑海中渐渐勾勒出当年模样。
不善言辞而话少的她,性子冷且眼中只有蛊虫的姜离在她的事情格外上心,被逼温柔的姜昀,热烈明媚的十三娘……
看起来是如此温馨。
随知许沉下脸,将信反过拍在桌案上。
听见动静,月龄放下茶盏,抬眸问道,“怎么了,信上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
只是她心中好似有物堵住了。
“哈——”随知许起身大喘气,“司马显去了苗疆。”
肯定的语气,她坚信她的判断。
宣平郡王府表面无比安宁,司马显意图以苗疆为据点,而姜离出事,本去荆州“协理”的戏玉绍路上生病耽搁。
桩桩件件无不显示司马显的计划正在实施。
“你想去苗疆?”
“我需要阻止他。”
月龄抬眸望进她的眼,“司马显大势已失,可你有否想过?此时前去被他所杀,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就是因为我做了这么多。所以我不能在最后一步的时候放弃。”
月龄盯了她很久,最终站起身,“你既然决定好了,便牵上快马,星夜兼程。”
“好。”
随知许转身,又停下去转过身望向她的眉眼,出尘的容貌,脱去稚嫩和俗世的纷扰,淡淡注视着她。
“我会回来的,师父。”
说完,她转身离去,路过的宫人都在悄悄讨论朝阳公主有孕一事。
说巧不巧,随知许在前方碰见她。
“来找国师?”朝阳抬手免了她的礼。
“嗯,殿下有孕在身,怎么不见驸马?”
“他啊,跑去太医那去了。”初为人母,朝阳面上很是欣喜。
“姑母正给那群兔崽子商看婚事,你不再瞧瞧,认定了?”
朝阳通过崔婉得知随知许和范令璋心照不宣的关系。
“听闻他的亡妻与戏娘子长相相似,本宫派人调查一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司马显原想着故技重施吧。”
“不过最近寻王闹着要纳戏娘子为侧妃,像是故意和谢娘子对着干,上次本宫的生辰宴他还想带着戏娘子过来呢。”
“殿下安心照顾自己,寻王那边圣上自会忧心。至于臣女与他算是有缘。”
这是认定了,朝阳笑了下,不在多说。
“行吧,小少主,出宫玩去吧。宫里管没意思的。”
朝阳的孩子对皇家也极其重要,孙辈的第一个孩子,不少人看着,她自然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随知许宽慰她几句,朝阳懒得听她奉承话,说她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不如等她生产后祝贺她。
随知许自是应下。
出宫后,她既然决定去苗疆,行程前自要有很多准备。
随赫听闻只是抱住随知许良久,她第一次收到丛澜传来的信时,她心疼不已,恨不得将司马显就地正法。
她的小娘子没有了记忆在世间跌跌撞撞地行走,她那个时候多害怕啊。
“阿许,我的孩子。”
随赫放开她,“一路顺风。”
丛澜站在随赫的身后同样温柔的注视她,“我们相信你。”
好似那一刻,随知许再也忍不住扑到他们怀里。
随知许觉得人很奇怪,明明独自坚持了很久的事情,突然有人开始理解你的时候,一下子就垮掉了。
她也是人,她免不了俗。
“阿耶阿娘——”
她的事情不好对外说,逢人问起,丛澜只道她和范令璋去洛阳赏荷,七八月花开的正好。
“比起今年,我更希望来年,此后的岁岁年年,我们都可以在一起。”
途中歇息,范令璋握紧她的手道,他得知消息后义无反顾的带着阿禄跟着她。
“我们会平安的。”
夜里,随知许尝试按照姜昀讲的方法去感应姜离的伴生蛊,她把血滴在姜昀送来的断木上,等了良久无事发生。
可当晚夜里,随知许做了一场虚幻的梦。
幽深的森林之中,青色的蛇盘旋在长相怪异的树上,树上结满了鲜艳如血的红果,一颗颗挂在枝头像过年时的小灯笼一样。
可惜它们并不可爱,在泛起白雾的森林中,青蛇是毫无树叶的古树上唯一的绿色,就是这样的树结满了鲜红的果实,诡异与诱惑,离奇与违和表现的淋漓尽致。
随知许踏入树的范围,她的身后立即被白雾笼罩,蛇一动不动,老老实实盘在树上,只有一双睁开的眼睛注视着她。
她清楚地看清蛇金黄色的竖瞳,柔和而茫然,紧接着,枯树下出现一条小巧的小青蛇,弯弯曲曲爬到她的面前。
随知许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等她反应过来,小青蛇已经盘绕在她的手腕,形成了绿色的玉镯,世间罕见的盘旋玉镯。
“阿灵,咳咳……是你吗?”
小青蛇乖乖地呆在随知许的手腕上,她尝试开口,不知为何一个字发不出音。
或许是无端的梦境。
她用手点点小蛇的头,它茫然失措,灵活的蛇尾点点随知许的胳膊,好似告诉她不要这么做。
随知许走上前,手放在青蛇冰冷的鳞片上那一刹那,梦境支离破碎,四周弥漫的白雾将她吞噬的一干二净。
梦境外随知许拼命掐住自己的手心,她处在清醒与跌落的边缘,她尝试让自己苏醒,却每回在最后一刻被白雾所吞噬。
“阿灵!快醒醒!”
谁在叫她?是小芙蓉吗?
一片白雾中,随知许循着声音的源头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天光大亮。
她猛然起身,对上他的视线,而窗外银色的蝴蝶飞舞,月光洒在银色的鳞片上,发出点点星光。
是姜昀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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