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到了,累了一天的他们却无一人敢睡,村长派人送来的饭菜依旧完好无损的摆在摇摇晃晃的木桌上。
屋内只留一盏烛灯,火光微弱,随知许把它放在卧榻上,勉强照亮小方桌,几人围着蜡烛而坐,面面相觑。
范令璋:“今晚行动吗?”
昏黄的烛光照在范令璋脸上,印出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头骨,朦胧之美尽显。
随知许垂眸盯着跳动的烛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子边缘。
“再等等。”她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石落入静水,“后半夜再动身。”
“先休息一下吧,赶路赶了很久”烛光下她的声音好似温柔许多。
随楚客耳朵里简直催人命,他一句话说不出,翻身的幅度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不满。
范令璋的胳膊从随知许身后的发丝穿过,衣服两相摩擦发出窸窸窣窣,他将娘子扣在怀里,略微低头靠向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阿灵靠在我身上睡会吧,你都累了好几天了。”
“我不困,你去睡吧。”
随知许作势起身,却未曾料想他并不放手,“后半夜我叫你,你和柳绿武功好不容易被他们发现,你们先睡。”
“我睡不着。”随知许挥手让柳绿去休息,自己和范令璋靠在墙角相互依偎。
“那我们小声说些话吧。”娘子被他捞进怀里,他的下颌贴在她的额头,缠绵而温情的姿势。
“阿灵什么时候会用剑的?你从前从未告诉过我。”
随知许不慌不忙,睁眼说瞎话,“和柳绿学的。”
“是吗?”
范令璋眉眼含笑,语气疑惑,不过他并没有执着于这个话题,淡淡道,“阿灵一路上都好着急,程郎君对阿灵很重要吗?”
随知许觉得他有些奇怪,深夜之中他眼底的情绪如墨,仿佛有着化不开的忧愁。
她如实回答,“他是阿耶的弟子,长安城里有很多人都在等他回去。”
阿耶阿娘在等他,圣上在等他的汇报,朝廷在等他的结果,他的未婚妻也在等他回去成亲。
“如果是我不见了,遇见危险,阿灵也会如同现在这般不顾安危地跑来救我吗?”他把脸贴近随知许,两个人的脸颊挨在一起,随知许脸上瞬间感受到冰凉凉一片。
不用她回答,他便自顾自的道,“不,不要回答。我不要你不顾安危,是我失言。”
范令璋又从背后紧紧怀抱住她,重重的喘息落在她的耳边,几分痛苦,几分煎熬。
黑夜可以放大一个人的情绪,随知许觉得她好像明白一点,一闪而过的思绪快的她有些抓不住,“你在吃醋吗?”
“对,我是在吃醋,我嫉妒他,嫉妒他只是你的师兄就可以得到你的关怀,可以让你冒着危险来救他……你和我之间的距离总是好远,权利有那么好吗?你们争先恐后的争夺,就连你一开始嫁给我也是因为我能给宣平郡王带来不小的报酬,所以你讨厌我,现在你也讨厌我,一个不亲密的师兄就能让你赴汤蹈火,而我总是被你留下。”
随知许一开始将计就计骗他,是为了更好的把人拉到自己这里,并且从他那里知道更多关于宣平郡王的消息,让她对此有所准备。
她骗了他,如愿以偿的得很多利益,江湖的人手以及宣平郡王府的消息,就比如没有他,她根本查不到宣平郡王的表妹叶娘子的消息,更不会知道她在长安开了一家胡姬酒肆。
所以一般情况他粘人,发牢骚,想让她陪着他,她都可以满足他。
她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太纵容他,她明明来之前已经告诉过他,程知节和朝堂上的案子有关,什么嫉妒不嫉妒的?这次她什么时候留下他了。
“他有未婚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早就告诉你他与案子有关,我又什么丢下你,我没有讨厌你,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不用听随楚客的话,他说的不算数。”
“可你都不亲我。”
随知许明白,他还是在乎船上的事。
范令璋不会不知道她是在利用他,他耽于情爱也不至于傻到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太在乎他的娘子不爱他。
随知许觉得有点心累,她觉得自己应该休息一会,否则后半夜她恐怕醒不过来。
“出去亲,我困了,后半夜再叫我好吗?”随知许的手向后抚上他的脸,轻轻抚摸他耳下的肌肤。
她见过阿娘哄阿耶,郎君还是很好哄的。
“你不要骗我。”范令璋又再次成功被爱抚到,声音闷闷的,有些可爱。
“我不骗你,回去后我陪你好好游湖。”
随知许语调温柔,范令璋又开心起来,为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她阖眼前想,他真的是一朵患得患失的小芙蓉,明明面上是个肆意张扬的郎君,大抵有为爱吧。
随知许搞不懂,索性不想,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思考。
迷迷糊糊中睡着,直到脑海中传来范令璋的声音,她才悠悠苏醒。
“四更天了。”
随知许点头,一旁的柳绿持剑而立,她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随楚客,未出鞘的剑始终放在床头。
她把自己的一柄剑塞进范令璋怀里,留了一句保护好自己便走了。
他抱紧怀里的剑,望向她离去的背影。
随知许和柳绿一左一右一掌劈晕门口的守卫,脚在台阶上一点,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而起,已然稳稳地落在墙头之上。
黑衣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出来的那一刻,她大致扫过云岗村的布局,地形规整,南边多为木楼,北边多为田地,高大的龙骨水车架在河流与田地之间。
随知许立在墙头,一眼望去,村中漆黑一片,万籁无声。
两人打好手势,柳绿去北边田地,她在南边排查。
随知许飞快掠过屋顶,白日身处其中没有发现,整个村庄是以中央最高大的木楼为中心东西对称。
她爬上顶部俯瞰云岗村,除脚下最高的木楼除外,东西各有一座稍微矮些的木楼,两座木楼背后各五座并连起来的小木楼,甚至周边还各有一座精致的木楼。
天边破晓,随知许借着晨霞窥看木楼,每一座皆不相同,却异常和谐。
她的手无意放在楼上,凹凸的纹路与肌肤接触,随知许细细抚摸勾勒,三叶片样式加上清瘦的纹路,这个花纹很古早。
越冬不死,在佛教中象征灵魂不灭,轮回永生的忍冬纹,是南北朝流行的一种花草纹。
百年来忍冬纹不断变幻,到前朝和大齐鲜少看见,大多成为卷草纹。
随知许又想起水帘洞的壁画,云岗村的先祖是南北朝的人?
她重新站起来将云岗村的布局描绘在脑海之中,眼眸之下是晦暗不明的思绪,如墨泼开,顺着肆意流动的墨汁随意发散。
逐渐接近卯时,街道突然出现身着红色衣服的小孩子,随知许将自己的身形躲在木楼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去看。
小儿垂髫,两缕头发从头角的发包留出,她记得她就是进村时老人怀里抱着的小孩。
她看起不过五六岁,小小的脸上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谨慎,走一截便扭头观察身后是否有人。
随知许跟了上去,踏着卯时的鸡鸣声,走进狭窄的巷子。
一个时辰之后,在村长派人送早膳来。
“柳绿,阿……阿许呢?”
如今已然辰时,柳绿早早回来而随知许却迟迟不见踪迹,范令璋急得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乱窜。
随知许还能丢了不成?
随楚客看不上他那矫情劲,想出言嘲讽却忘了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随楚客:“……”气死他了。
“扣扣”地敲门声在耳畔响起,不等范令璋出声,来人已经进来。
他先是扫视一圈,发现少一个人,皱眉道,“你们怎么少了一个人。”
“她去如厕了,一会回来。”
“我怎么没有看见外头有人,你们莫不是在诓我!村长好心让你们进来,你们居然敢乱跑,我现在就去告诉村长让他把你们赶出去,外来人就是外来人,一点规矩都不懂!”他气冲冲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我在这里,换了一件衣服耽误些许时间,让郎君久等了。”随知许从后面走出来,叫住想要离开的人。
不知为何,他的怒火一下子消失,脸上恢复笑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人齐了快来吃饭吧。”
随知许眼眸下垂,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把一盘盘素菜摆在眼前,与昨晚如出一辙。
他很快就离开,临走之前视线又停在随知许脸上几息,脸上挂着笑,眼睛眯成一条直线,看到人心底发毛。
范令璋挡住他的视线,恶狠狠地盯住他,那人笑笑,转身离去。
几人坐在桌子上,范令璋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分给几人,“好在上山之前又买了一些。”
他又看看包袱里所剩无几干粮,叹息道,“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三天。”
“先不用担心那些。”随知许看向他,桃花眼里多了一层不知名的东西,“我记得你对佛法较为精通,对吗?”
“嗯,阿娘礼佛,耳闻墨染,大体上还算过得去。”
随知许睫毛扫合,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有他琢磨不清的东西,如同冬日清竹的清脆声落在他的耳畔,“你今日多观察观察村中最高的三座木楼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有其他的事要处理,放心,暂时不会有危险。”
随知许望向他紧握的手,心中百转千回,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她都需要再一次印证。
“好吧。”
范令璋脸耷拉下来,闷闷不乐,昨晚阿灵刚哄了他,他知道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他不能一直缠着阿灵。
“北边田地有什么?”
柳绿:“酒和无字墓碑。”
随知许嘴唇绷紧,此时门口传来叫喊的声音,是在催促他们快点,她道,“出去吧。”
随楚客走在前头,提起剑,带领的村民并未阻拦,目光淡淡从剑上扫过。
“你们就是修石像的人吧,村长让我带你们去神庙。”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淳朴热情。
“对,郎君负责收集资料和绘图。”某个人不能说话,范令璋作为“帮手”代为回答。
一路上,村子上的村民对几人避如蛇蝎,所到之处皆关上大门。
“哈哈哈,大家都太久没见到外人了,都比较害怕,几位体谅体谅。”
范令璋笑着点头,表示不介意。
走着走着,他突然问起,“欸,你们另一个小娘子呢?怎么不见她?”
几乎瞬间范令璋沉下脸,“你问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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