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塔的光晕散去,时安尚未睁开眼,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率先涌入感知——消毒水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死亡徘徊不去的味道。
她在一个苍白的房间里“醒来”。
视线所及,是单调的天花板,嘀嗒作响的监控仪器,以及手背上埋着的、连接着透明软管的留置针。她成为了李静,一个与恶性疾病抗争了三年的人。
时安共享着李静的意识,大学研究生,马上要毕业迎接美好的未来,突然其来的意外,使得整个家庭天翻地覆。
她能清晰地“听”到李静体内的衰败: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旧的风箱,带着隐痛与嘶哑;每一次化疗后的反应,都让身体变成背叛自己的刑场,呕吐、脱发、剧烈的骨痛……
记忆的碎片带着药片的苦涩:是确诊那天,窗外阳光正好,她却觉得整个世界瞬间褪色。是父母在她面前强颜欢笑,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的佝偻背影。是朋友们最初的频繁探望,到后来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一句“加油”的短信。是谈了三年恋爱的男朋怕连累人家无奈分手。是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头发稀疏、陌生得让她害怕的自己。是对一碗寻常的白粥滋生出近乎奢望的渴望。是家里的新买的房子不得已卖掉,是家里的亲戚都被借怕了。是终日不见阳光的病房。
“静静,今天感觉怎么样?”护士推着药车进来。
李静扯动嘴角,想给对方一个“我很好”的微笑,却发现连调动面部肌肉都如此费力。她能感受到生命力正从这具躯体的每一个毛孔中缓慢而坚定地流逝。
时安的灵魂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里震颤。这与之前的任何一次体验都不同。之前的痛苦大多来自外部——责骂、失去、灾难。而这一次,痛苦源于生命本身,源于这具她所依存的、正在从内部瓦解的躯壳。
这是一种最根本的、无处可逃的困境。
她看着李静的父母,那对同样被岁月和焦虑折磨得憔悴不堪的中年人。他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时安能感受到,这期盼本身,也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她不敢死,她害怕看到他们彻底崩溃的样子。
在某个深夜,剧痛再次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李静蜷缩在病床上,汗水与泪水混杂,浸透了冰冷的床单。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求解脱。那个一直被压抑的念头,如同深渊的呼唤,变得无比清晰和诱人:
“结束吧……拔掉它……只要一下,就再也不痛了……”
“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
一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朝着那维系着呼吸的鼻饲管伸去。指尖离那根管子只有寸许,死亡的寂静仿佛已在耳边回响。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李静的意识,如同破晓的曙光,猛烈地贯穿了这片绝望的黑暗——是时安!
“不!”
一个无声的呐喊在灵魂深处炸响。时安干预了这个人的生命轨迹。
一股强大的、源自时安自身意志的力量,强行遏制了那只求死的手。李静的手在空中剧烈颤抖,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惊心动魄的战争。最终,那只手颓然落下,没有触碰那根管子,而是无力地搭在了床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突然时安回到了追忆塔内。
你……”他的声音不再平稳,“你干预了既定轨迹。”
时安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燃烧着一种玉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悲伤与坚定的火焰。
“那不是‘既定轨迹’!”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那是绝望的陷阱!我体验过失去,我知道那有多痛!我不能再让那对父母……承受更深的地狱!”
她直视着玉竹,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体验人生的意义,只是为了冷眼旁观所有的悲剧发生,那这所谓的‘理解’和‘数据’,又有什么意义?!”
“你告诉我,法则难道就不包括……在深渊边缘,伸手拉回一个灵魂吗?”
玉竹:“这种干扰毫无意义,他最终会回到自己生命既定的轨迹,我们没有权利干涉。”
“没有意义?”时安向前一步,灵魂的光晕因激动而微微震荡,“你怎么能断定没有意义?就因为的‘数据’告诉你结局无法改变?”
“是,李静的生命或许依然会走向终结,这我无法改变!但过程本身,就是意义!”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追忆塔内回响:
“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不是带着自我了断的愧疚和父母的终身遗憾离去,而是耗尽生命最后的烛火,在亲人的守护下坦然闭眼——这对她,对她的父母,难道不是一种……慈悲吗?”
“玉竹,你口口声声说体验、说理解、说收集数据!可你收集了这么多,却根本不理解最关键的一点!”
时安指着周围流转的、承载了无数悲欢的光影长河:“人生的价值,不仅仅在于那个冰冷的‘终点’,更在于通往终点的每一步,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抗争,每一次……在绝望中依然选择抓住光明的瞬间!”
她凝视着玉竹,目光灼灼,仿佛要烧穿他由法则构筑的外壳:“你说我们没有权利干涉。那谁有?冷冰冰的命运吗?还是你这个……只会记录、却从不伸手的旁观者?”
“如果连在深渊边缘拉人一把的‘权利’都没有,那你让我经历这一切,又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和你一样,看尽悲欢却无动于衷的……记录者吗?”
"玉竹!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追忆塔亘古的寂静里。
玉竹准备出口的话彻底凝固了。他脸上那试图重建的冰冷面具,瞬间出现了裂痕。他当然知道数据中的记载,但此刻被时安亲自质问,那条冰冷的数据突然有了重量。
“车祸,就在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失控的货车......”
"就这么简单。"时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三秒钟,我二十八年的人生就结束了。"
她抬起泪眼,直视着玉竹:"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甚至来不及感到害怕,来不及想起任何人,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你说不能干预?你说命运不可改变?我只想给所有人一个好的结局怎么了,我没有得到的让别人圆满一点怎么了?"
她的质问在塔内回荡,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切的痛楚:"我救不了自己,至少让我救下李静最后的尊严!"
“每一次体验,我都有认真对待!”
"我认真活过他们每一个人生,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可是玉竹,你告诉我,如果这一切最终只是为了证明'什么都改变不了',那这些体验又有什么意义?"
时安向前一步,"你说我们没有权利干涉,可是当我在李静的身体里,感受到她对生命的最后一点眷恋,看到她父母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期盼......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如果连这一点点希望都不愿意给予,如果连最后一点尊严都要剥夺,那这样的法则,未免太过残忍!"
"玉竹,你让我经历了这么多,让我懂得了爱的珍贵,明白了失去的痛苦,体会了生命的重量......"
"可是现在,当我想要用这些领悟去帮助别人时,你却告诉我这是错的?"
追忆塔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玉竹站在原地,周身的光影剧烈地波动着。时安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由法则构筑的核心上。
他想要反驳,想要维护那千万年来从未动摇过的规则,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因为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不是通过数据分析,而是通过灵魂的共鸣——时安话语中的力量。
而这光芒,正在他冰冷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裂缝。
“休息吧。”他说道,语气似乎比往常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线,“下一次‘坠入’即将开始。你需要足够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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