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婵嫄露出一整张脸,那一双眸子中满是清醒,她退后两步,道:“你竟然会觉得我偏心?魏司死了,你这个做舅舅的,是何感受?”
“是庆幸,悲伤,还是觉得对不起为你而死的平仪公主?”
圣上愣了愣,直接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宁婵嫄,而后道:“纡曲,不要说笑。”
“那倒是不敢在圣上面前说笑。”宁婵嫄蹲下身,直视着他,“平仪公主死在北鲲上,先帝不闻不问,你这个做弟弟的当年好似也并无失姐之痛。你说,平仪公主是被谁害死的?先帝?还是你?”
圣上一把抱起她,向最近的桌子处走去,途中,他随手扯了一个软垫垫在桌子上,将她放在软垫上坐好,“你不能长久蹲着,就这么说吧,你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毕竟连你的亲外甥都查不出来什么,我又能知道什么?”宁婵嫄理了一下衣裙,“只是我猜若是先帝害死了平仪公主,那魏将军即使造反,也是要为平仪公主报仇的,还有你,也会对先帝心存不满,毕竟,那是你同母同父的亲姐姐。”
“你同我说过一些你姐姐的事情,我以为你会向她对待你一样去对待她。”
“可你竟然串通大师,说她会因脚滑死在北鲲上。北鲲那时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谁又能绕过我的长辈们做害人之举,且悄无声息。你猜,世上有几个这样的人?只有你,当时的太子殿下。”
“你害死了平仪公主,长辈们惶恐不安,又恐北鲲之名功高盖主,这才慌忙远离朝堂。先帝并未追究,只因是你已经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圣上沉默不语,宁婵嫄继续道:“平仪公主那样潇洒的人,又怎么会信命呢?”
潇洒之人不信命,什么生死,什么盛名,都是虚幻,唯有时时刻刻的欢愉与痛苦才是长存。平仪公主那样潇洒的人,又怎会信大师所言,认定自己会脚滑于北鲲,坠入肆海而亡,她怕是已经看透了包裹于亲情血缘下的权术,这才不予追究,也不想让魏卯亲身赶赴这趟浑水,不许他探查自己死因。
否则,手握重兵的魏卯与当今圣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受苦受难的,还是毫不知情的百姓。
“纡曲,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狠辣之人吗?”
宁婵嫄答:“你不是,但圣上是。”
圣上与她并肩坐在桌上,叹笑两声,道:“谋杀姐姐,逼宫父亲,听起来,的确狠辣,但我并非有意害我姐姐,我是想救她的……”
他对这皇位实在是无感,既然世人都道父皇会将皇位传位于姐姐,那便让姐姐当了这圣上好了,他无所谓。直到那日,他偷听到父皇对他的不满,说他无心于皇位,竟让平仪日渐获取民心。
父皇又道:“平仪留不得了。”
那时他才知道,皇位是留给他的,而姐姐是要被父皇杀死的。
着手救姐姐时,他痛恨于自己的远离朝政,到最后,竟是连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只好用钱收买了一个大师,让他说姐姐会脚滑,坠入肆海。
父皇得知此事,并未责怪他,反而赞叹他有他当年的风采,他沉默不语,心道:“我早已在肆海周围设下营救之人,姐姐会坠海,但她绝不会死。”
她会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段时日,等他熬走了父皇,得了皇位,便将皇位还给姐姐。那时,他也并无杀父之心。
姐姐坠海为他意料之中,可在水下等待营救的那些人早已了无踪迹,还有岸上的那些人,准备接应救治姐姐的人都没了。
姐姐死了……
父皇将他喊过去,让他看着抬上来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在一旁看得清楚,那些人正是他安排去救姐姐的人。
那些救姐姐的人也死了。
“孩子,你还是太过于心软。”父皇道。
“孩子?我是你的孩子?可姐姐就不是你的孩子吗?”他问。
可父皇却连一丝一毫的悔意都没有,只道:“平仪死,你的位置才能安稳。”
这句话,他记住了。
暗自筹备金甲军,提剑踏进内殿的那一刻,父皇还在批阅奏折,他在一旁等着,等他的父皇批完最后一份奏折。
他道:“您死了,我的位置才能安稳。”
父皇道:“我说你有我当年的风采,果真。既如此,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无人陪,无人爱,杀女,又被儿杀死。”
他咬牙道:“我绝不会成为你。”
“‘我绝不会成为你。’这句话是我当时对我父皇说的,这句话说完,我便杀了他,可如今看来,他说的也大差不差了,无人陪,无人爱,索性没生儿也没生女,不至于杀死女儿,又被自己的儿子杀死。”
圣上盯着宁婵嫄,道:“纡曲,你觉得这世上有人陪我,有人爱我吗?”
宁婵嫄避而不答,只道:“魏司之死,并非巫祁所过,放了她。”
“不行,她杀了魏司。巫祁必须死。”
闻言,宁婵嫄下桌,起身要走,又被圣上攥着手腕拦住,她站定,问:“圣上还有何吩咐?”
“一日不哄又要这样对我说话。”圣上将她拦腰抱到原处,摸了摸她的额头,探了探她的脉,见一切如常,她并未急火攻心后才道:“知道自己不能生气,还要生这样大的气,巫祁杀的是皇亲国戚,她怎能不死?可我只说“巫祁”必须死,又并未说是哪个‘巫祁’?你何至于生这样的气,若是真气倒了,我怕是也不能活了。”
“你这话是何意?”宁婵嫄问。
“纡曲,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这世上有人陪我,有人爱我吗?”
宁婵嫄道:“有。”
“母后死了,姐姐死了,父皇死了,魏卯死了,如今栾华也死了,这世上和我沾一点亲带一点故的人都离我而去,你说这世上还有谁来陪我,谁来爱我吗?要不然,纡曲来吧,你来陪我,爱我,死在我怀中,可好?”
宁婵嫄问:“这是你救巫祁的条件?”
他答:“嗯。”
宁婵嫄并未思索,直截了当地道:“我答应。”
“纡曲,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陪你,爱你,死在你怀中。”
他已经无暇顾及宁婵嫄是真的心甘情愿还是太心急巫祁的处境才答应的那样快,他抱住宁婵嫄,道:“我会好好派人治你的病,我会像先前一样陪着你治病的。纡曲,你长命百岁。”
他这样说着,也悄然落泪。
宁婵嫄的话似乎是一道赦令,她赦免了他不必走向他父皇的结局,他有人陪,有人爱,那个人叫宁婵嫄,他喜欢称她为“纡曲”。
一代帝王抱住了心爱之人,得到了赦令。
宁婵嫄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等他说完,也等他的泪落完,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圣上还要哭。”
他不动,道:“李蹊在,小七不会受委屈的。”
宁婵嫄问:“你准备怎样做?”
他未说,只道:“你觉得小七逃去哪里比较好?”
宁婵嫄思索片刻,盯着他的眼睛,道:“澜冰城有易家的产业,想必,他们两人在澜冰城不会被钱财所困。我会劝他们去澜冰城。”
“好,那就澜冰城。”他道,“纡曲,你去接应他们吧。”
宁婵嫄沉默片刻,盯着他流过泪的眼睛,在他眼下亲吻了一下,道:“一会回来陪你。”
“好。”
宁婵嫄走了,奢华又成牢笼,眼下的余温是唯一温度。
他心中明白,纡曲先前的亲吻并非是因她多心疼她,或是她多么喜爱她,她只是想提醒他——不要忘记他说的话。
“来人,去讲巫祁的困境告诉周流乎。倘若周流乎前去,暗自引路,不要阻拦,亦不要让她起疑心。”他道。
“是。”
平芜城有一女子名为‘周流乎’,考中了龙门考。先前,巫祁为了救她,用掉了孙夫子赠予的免死金牌。周流乎心存感激,且,她会易容。
这就是他想出来救巫祁之法。
但害一人救一人的事还是不要让纡曲知道才好。
周流乎这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因无父母依靠,总是要比旁人忙上不少,一些琐碎杂活全落到她头上。虽说忙些累些,但俸禄还算可以。
她便忍了。
每日都很累,吃完饭就会倒在床上睡觉,饶是知道巫祁回都,她这几日也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去见巫祁。
有人敲响了门,周流乎挣扎起身,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的是位同僚后心中明了——怕是又要给自己安排什么杂碎活了。
同僚道:“流乎,你和巫祁,就是刚回都的巫家淑女关系可好?”
周流乎怕自己的同僚有事找巫祁,从善如流道:“一般,怎么了?”
“她出事了!她杀了世子殿下,如今已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什么?她杀了魏司魏栾华?”
同僚点头,道:“啊!我也是才听说此事,心中藏不住事,想与人说两句。据说,当时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也在,大理寺卿李蹊李大人亲自带人抓走的巫祁。我还听说,魏司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杀害皇亲国戚是死罪啊!巫小淑女这次怕是真要入地府了!”
“巫祁此刻在大理寺的监牢吗?”周流乎抓着同僚的肩膀问。
“嗯!据说,李蹊李大人正在连夜审查此事,怕是,明日天一亮就要将巫祁交由圣上手中,那时,巫祁只剩一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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