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凌慧一开始并不看好明鸢。
她太漂亮了，漂亮得锋芒毕露。
对青春爱情电影而言，这并不是个优点。
凌慧心目中的女主角，要普通一点，钝一点，有点不大不小的缺陷，邻家小姑娘那种漂亮比较合适。
比如前一个试镜的彭童童就很符合凌慧对女主角的预期，身上有股没有经过打磨的恰到好处的钝感。
就是演技不好，还大大咧咧的，和女主角人设不符。
但和气质、感觉这种东西不一样，演技是可以教的。
凌慧想，只要彭童童肯用心学，她就坚持用彭童童当女主角。
虽然选角不是导演一个人说了算的，但凌慧心中目前最高分是彭童童。
然而，当明鸢开始表演时，凌慧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破碎感。
她就坐着，却好像天使一样，很快会离开人间。
当然，之前不是没有人演出病弱的感觉，比如郁琪，就经验老道地演了两种不一样的病弱，一种痛苦，一种不放弃希望的挣扎，她自信地自我展示，说可以按照导演的要求，演出她想要的感觉。
但明鸢不一样。
她没有像郁琪那样用力，这里的用力是一种感觉，她既不过分沉浸病痛，也不努力得狼狈也想要活着。
她就只是坐在轮椅上，在某个春日的午后，如娓娓道来一首诗般，轻轻地，慢慢地，自娱自乐地哼唱了一首歌。
下午两点的阳光穿进窗户，落在她身上，歌声响起，那一瞬间，凌慧仿佛看到全世界的浪漫都在那束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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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没听过，叫什么名字？”制片人开口问。
“它叫无名。”明鸢说，“是一位叫做forest的歌手的歌。”
显然，对通晓娱乐圈的制片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他问明鸢：“能放一下原曲吗？”
明鸢说“好的”，点开手机播放。
第一句清唱出来，制片人挑了挑眉，听了两句，他说：“可以了。”
明鸢按掉歌，制片人说：“我觉得可以，凌导你看呢？”
凌慧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明鸢，眉峰得能夹死苍蝇，说：“出去后，到3楼会议室等着。”
“好。”
明鸢挺有自信的，想想看，病弱少女这四个字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
毕竟她实实在在病了20年，医院比家还熟悉。
forest的歌好听，她又用了两个系统道具，女主角舍我其谁。
彭童童紧张地等在门外，看到明鸢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考得怎么样？”
明鸢实话实话：“我觉得很好，他们让我去3楼会议室等着。”
彭童童高兴地原地蹦了两下，啪啪拍着明鸢的肩膀，“哈哈！好！我就知道你超棒的！不过你这表情也太淡定了，嗨一点啊！”
明鸢觉得彭童童说的对，她现在身体健康，有的是力气高兴，她像彭童童一样原地蹦了两下，“哇！耶！我超级高兴的！”
彭童童哈哈大笑了两声，惹来周围看神经病的眼神。
明鸢要去3楼会议室，彭童童陪她一起。
会议室门口有个工作人员，看到她们手挽手一起来，露出古怪的表情。
“我就在外面等你，咱们晚上一起去庆祝你拿到角色。”彭童童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大吃大喝庆贺一番。
明鸢刚想答应，并说自己知道个酒吧，老板很热情，庆祝的同时还能找昨天救了她的“小林”道谢。
工作人员快她一步，“什么在外面等，彭小姐你也要进去啊。”
彭童童一脸懵，“我进去干什么？”
对方比她更懵，“我这边接到的通知是两位都是进入下一轮面试的。”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明鸢将手插入二人视线中央，摆了摆，她怕这两个人瞪出斗鸡眼来。
彭童童双手插兜，仰起脖子，一副你别想离间我们姐妹情深的模样，“我不进去，我记得我试镜的时候说了，我对当明星没兴趣，就是来玩的。”
工作人员一边想那你怎么不记得凌导在你说完这句话以后让你来3楼会议室，一边苦哈哈地说：“这话要不您进去自己和凌导和钟总说，别为难我们打工人行吗？”
彭童童不接受任何形式道德绑架，“现在是你在为难我。”
明鸢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真心建议，“还是进去吧，他们外面连把椅子都没有放。”
彭童童：“……”
工作人员：“……”
彭童童从善如流改口，“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进去等。”
**
下午4点半，会议室里先后进来两个人。
“郁琪姐，没想到你也来试镜这个角色，但这个角色设定不是少女吗？你今年30多了吧？演不了少女吧。”
古秋颜走可爱性感小恶魔路线，选秀时期以毒舌出名，汇集了一群抖m属性的粉丝，忠诚度极高，将她送上C位出道的宝座，但不喜欢她的人也很多，觉得她说话没礼貌。
郁琪童星出身，稳扎稳打一路走来，电视剧、电影领域均有涉猎，看起来很高冷，面对古秋颜的挑衅，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作回应。
明鸢和彭童童像在瓜田里被分到头等席的特邀嘉宾，看得互相攥紧了对方的手。
下午5点，凌慧和制片人也来了。
古秋颜第一时间站起来问好，笑起来甜甜的，“钟总好，凌导好。”
郁琪比她矜持一点，叫了声“凌导，钟总”，点头示意。
《一乐钟情》的总制片人叫钟一，是业内有名的金牌制作人，他参与的项目各个都赚得盆满钵满，被业内称为点金圣手。
《一乐钟情》能受到广大关注，和他担当制片脱不了关系。
他和凌慧都不是说客套话的性格，一进来，就对4人说，《一乐钟情》的女主角会在她们4人中选出。
凌慧要求4人表演一段生病痛苦的样子。
郁琪第一个来，她演技很好，压抑在喉咙中的呜咽让人鼻子酸酸的，但上一个试镜中，她表现唱歌水平十分一般，和天使吻过的嗓音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而且她年纪偏大。
凌慧自己也是女人，对女演员的年龄没有歧视，但剧本里设定女主是少女，让个30 的女人来演，总归怪怪的，尽管娱乐圈女星们保养得当，30岁的脸看着也才20多的样子，但眼神骗不了人，没有真少女清澈的愚蠢。
第二个是真18岁少女古秋颜，她唱歌很好，但演技一般，演起来给人感觉她生活中没见过生重病的人是什么样，一流的表情管理让她无论什么动作都不崩脸，但凌慧可以明确说，这在电影镜头里是减分项。
彭童童倒是有年轻人清澈的愚蠢，但演技那叫一个浮夸，演起来不像生病，比较像喝醉酒，或者说中邪了，演完，她耸了耸肩，“导演，其实我不想当明星，我的简历是朋友投着玩的。”
就差直说别选我了。
凌慧收回演技不好可以教的话。
不好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别找来给自己不痛快了。
最后一个，轮到明鸢。
明鸢躺到椅子拼成的“病床”上。
“开始吧。”凌慧说。
无人回应。
明鸢安安静静地躺着，看着窗外，她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四肢并用地挣扎，她只是躺着，缓慢、认真地呼吸。
凌慧发现，她竟然在微笑。
很淡很淡的微笑，却看得人想流泪。
20年的病史，明鸢总结出一套自己的方式，难受的时候，要让自己进入“节能模式”，难受得狠了，抓抓床单意思意思，毕竟，保持呼吸就已经耗光所有力气，哪里还有力气去叫啊，闹啊的，既不能缓解病痛，还平白让陪着她的爸爸妈妈更加担心难过，不如笑一笑，庆幸自己这一秒还活着。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能说，明鸢的表演看起来没太大波澜，可所有人都知道，刚刚一瞬间，她仿佛一个黑洞，攥紧了所有人的心脏和目光。
“就你了。”凌慧拍板决定。
“谢谢导演。”明鸢从床上坐起来，一双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
她记得彭童童说的，开心要嗨一点，从床上跳下来——
一边看着的彭童童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白着脸冲上来扶住她，她不敢用力，怕明鸢像水晶一样碎了，像泡沫一样化了，像玫瑰一样凋零了，“你小心点。”
没来得及哇一声耶一下的明鸢：“？”
彭童童：“……你没事吧？”
明鸢茫然地回看，“没事啊。”
“……”
彭童童喘了口大气，直言不讳，“妹妹，你刚刚那演技，吓到我了，我以为你快死了。”
“呸呸呸，”明鸢义正辞严地说：“我要长命百岁的。”
彭童童看着她，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才语重心长地拍了一下明鸢的肩膀，“年纪轻轻的，迷信要不得哦。”
有人欢喜，有人不服气。
“钟总，凌导，如果你们想要的是刚刚那种表演，我也可以做到。”古秋颜说，“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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