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我的约,杀我的人,班主好大的能耐。”
所有人都没想到出手的竟然是宁王妃,班主眼神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似乎在做权衡,在看到王爷和府中影卫现身的那刻,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班主心念电转,噗通跪地,忙掩面泣道:“王妃,小人也是听命行事,岂敢得罪王妃。只是上头下了死令,小人莫敢不从啊。王妃今日若是不来,改日小人也要上门当面请罪的。”
“你这无赖……”阿那迦灵正要戳穿他的假面,青梧伸手拦下,朝他隐晦摇头。
“你如何难做,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宫琰眼神很冷,“告诉我人在哪儿。”
班主被这气势慑住,后背渗出冷汗,脸上却还是笑着的:“不敢欺瞒王妃,人确实已经被贵人买走了,不在小的这儿。”见人神色更冷,他想了想,忙膝行几步,转向一旁的谢伤。
“王爷,小的看王妃身边也不缺美人,金莲乐坊不过是个小作坊,养的也都是些不成器的下贱坯子。哪入得着王妃的贵眼,又怎值当您亲自出面?既然已经被贵人买走,您看……”
班主以为王妃再如何霸道猖狂,顶的到底是宁王府的名,王爷也是个聪明的,肯定能从他话外之音猜出“贵人”不简单,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岂料王爷连眼都不带瞧的,似是疲于应对这些个肮渍场面,偏过头,神色恹恹地朝宫琰肩头靠了靠,黑发垂落而下,曳过皮毛名贵雪亮的斗篷。
身后天光朦胧,好似那天地间的湿寒晨露,都落在男人眉目间了。
只听他淡声开口:“好吵。”
班主睁圆了一双细小眼睛。
宫琰微微收敛那身戾气:“累了?我就知你不喜这场面,非要跟来讨苦吃。”她嘴上这般说着,语气却并无半分怪罪,又道,“你先找个地方歇着,等我一刻钟。”
谢伤垂眸,轻蹭了蹭她的肩,柔声应道:“好。”
说完,转身退至庭院一角,经过沈七时给了他一个眼神。
沈七得令,立刻带人将一众围了起来。两方交手,很快陷入缠斗。
“王爷!”班主见谢伤竟然就这样退至一旁,看样子似乎完全不打算插手,他终于急了,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死在这儿,什么都顾不上了,疯狂膝行求饶,“王爷!小的知道背后的贵人是谁!小的……”
长剑唰然出手,横在颈侧,寒气逼得他惊恐抬头,身子糠筛似的狂抖。
宫琰桃花眸微眯,没有半字废话:“老娘再给你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人在哪间屋子。”
班主颤颤巍巍抬手,朝她身后一指。
此时院里尸体横陈,沈七刚好抹了最后一人脖子,从血泊里抬头,宫琰随手将人扔给他,班主手脚发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阿那迦灵朝他呸了一声,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见王妃和青梧都朝西房赶,环顾一圈,搓了搓手臂,忙跟了上去。
房屋不大,屋内布局也与寻常卧房无异,可除了窗台打碎的白瓷花坛外,不见任何异常。
内外室空无一人。
宫琰目光停留在桌案的香炉上,浓郁的草木香隔绝了原本的味道,闻不见丝毫血腥气,也难怪之前无法判断方位。
宫琰刚准备让沈七将人扇醒带进来,就见青梧穿过桌案,径直走到榻前,挪开木枕,摸索到某个位置,俯身用力按压。
咔嚓一声清响,原本平坦的地板缓缓移动,渐渐现出一间暗道来。
阿那迦灵忍不住惊呼,又问:“青梧你怎么知道?”一走进,就被里面浓郁的血腥味熏的连退数步,捂着嘴干呕起来。
青梧眼睛盯着那条暗道,眼眶通红,他猛的站起来,又踉跄一步,一只手稳稳搀住他。青梧茫然抬头,好半晌才沙哑道:“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宫琰心里已经知道不好,面上不显,冷静道:“你们两个先出去,让沈七安排人送你们回府。你们身上的伤拖不得。”
青梧却无论如何不肯离开,说什么也要走在宫琰前面,阿那迦灵还没完全止吐,拿帕子一抹,也道:“我不走。”
那眼睛,一个比一个亮。
宫琰向来不是拖沓之人,知道两人心中都憋着气。既然都说要进去,那就走吧。
只是这种程度的血气,即便人活着也是凶多吉少。宫琰低头边注意着脚下,边往里走,心里却暗暗祈祷那些孩子们能好好的,她会把人都带回府上,全力医治他们。只要入了宁王府,入了她的盛安酒肆,旁人就再伤不得他们分毫。
宫琰这般想着,却见身前之人猛的脱下外衣,上前几步盖在少年身上。暗室墙壁火光明亮,宫琰恰好挨得近,抬眼时缓了缓,瞳孔才逐渐聚焦。
这里说是暗室,其实也只是暗道的连接口,简单设有床榻和几案,尽头是又一条不算宽敞的暗道,一路通往外界,暗八口中的林家小筑。
耳边惊呼声起,宫琰回神,顺着阿那迦灵的眼神望去,才发现身侧后方,整整一面墙挂满了血肉淋漓的刑具,地面深一块浅一块,全是血。
宫琰环顾四周,满目血红之中,只有青梧怀里那个生死不知的瘦削少年。
一个惨烈的猜想充斥大脑,宫琰耳边嗡鸣,愣愣地盯着那个少年,没意识到自己伸手去探脉搏时,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通往外界的暗道比这间囚室低一个台阶,而少年倒地的地方,离暗道口并不远。宫琰不知他坚持了多久,身上的血又流了多久。血一滴一滴渗入暗道,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在流。
而少年仰头看着他们来的方向,五官狰狞,七窍渗血,满是创口的十指痉挛蜷曲。浑身上下,无一块皮肉完好。
他死了。
宫琰活了两百年,浮沉中生生灭灭不知几遭,自以为早已看淡生死,但在这个脆弱得不堪一折的生命面前,竟荒唐地生出了几分茫然无措。
少年伤痕累累,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可当宫琰低头与他生死对视的那刻,却瞧见了少年红衣着身,言笑晏晏的模样。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也如此刻交握着的、青梧的手指那般圆润漂亮。
当然,抚琴的时候最漂亮。
宫琰记得,他叫怜生。
怜生,怜生……
“——王妃!”
阿那迦灵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识,宫琰转身,注视着谢伤大步朝自己走来。
阿那迦灵这才退开,扶着她起身:“您还好吗?我都唤您好几声了。”
宫琰下意识搭上他的手臂,垂眸望着自己染血的手掌,神色有一瞬的恍惚,直到鼻尖重新溢满淡淡的草木香,才意识到自己被抱住了。
“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先回家,好吗?”
宫琰难得乖顺地任他抱着,点头。
宁王府此番动静闹得很大,天明时,宁王端了金莲乐坊,从林家小筑抢走一批小倌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家。
亲卫贾旭带着急报寻过来时,谢松刚从酒肆的暖阁里醒来,闻言不耐地“啧”了声:“本王还想要寻她喝酒呢。这群人,怎么老给我惹事?”
贾旭沉默低首,前几日盛安酒肆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自家王爷的脸,砸钱不说,还非要把王爷列入什么“黑名单”,以至于他们几个都无法从盛安买酒。
王爷倒是准备趁宁王妃在场时亲自前往,寻宁王妃共饮没有自降身份一说,只是……贾旭头疼,宁王妃不太好相与,王爷又与宁王对立,他担心王爷去了会被宁王妃轰出来。
“王爷,属下打听到,乐坊死了个叫怜生的乐工,似乎与盛安酒肆的青梧公子有几分渊源。属下担心,宁王会以此事为难您。”
“不过一个倌人,死了便死了。宁王他凭何为难?”谢松好笑道,“莫不是要将那风尘之子写入奏本?莫说百官如何,父皇那边就过不去。”
贾旭犹豫道:“……宁王妃因此受了影响,将所有乐工悉数接回王府,盛安酒肆闭门三日。”
谢松抬头,颇为不解。
贾旭头埋得更低:“属下远远扫了一眼,那小倌死于虐|杀。”
谢松坐起来:“……虐|杀?”
“是,惨无人道。”
“把林琮文给本王叫来!”
……
宁王府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这些客人大多不足年,身上或大或小都有伤,府中每个人都各自忙成一团,却又奇异地无一人出声,偌大的王府下人进出,未听见半点声响。
宫琰将怜生暂时安置在前院,看着呆坐着不发一言的青梧,他只是守在怜生身旁,垂眸望着少年洗净之后满是创痕却平静温和的脸,像是被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在人世的另一边,无论谁来都不曾抬头看一眼。
生平第一次,宫琰无法平静面对一位亡故之人。
为什么?
是因为太年轻了吗?还是你走得那样惨烈,心中怨念深重,久久不肯离开人世间?
如果是那样的话……宫琰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宫琰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少年的手,掌心斑驳的痕迹又令得她一颤,而后一股冰冷的气息缓缓自掌心交握处浸透,逐渐包裹少年全身。
无人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雾阵自少年身下显现,缓缓升空。
如果你有怨,请告诉我。
怜生,我承诺背负你的怨力,直到大仇得报,心愿达成,赐予你转生。
须臾的安静之后,黑色雾阵悄然被金光吞噬,直至退散。宫琰蓦然睁眼,却见一只剔透纯白的魂魄漂浮而来,感恩地蹭了蹭自己眉心,又飞到青梧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
这便是他的回答。
宫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本以为会见到一只充满憎恶和恨意的亡魂,想要凭自己仅剩的能力安抚他的灵魂,让他走得轻松一些。
可这个孩子,他的灵魂却如此干净,纯白得没有一丝杂质。
为什么?宫琰无声询问。
怜生只是亲昵地围着青梧打转,好似在安慰他不要为自己难过,不要太过悲伤。
直到魂魄散尽,宫琰终于听到怜生含笑温柔的回答。风一吹,便散在尘世里。
“我为保护弟弟妹妹而死。”少年说,“我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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