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屋里待着,别乱跑。”
贝千凡朝身后的肖彻丢下这句话,脚步未停,跟着报信人快步而去。
刚踏出家门,贝千凡就碰见了张婶,以及她身边站着的许久未见的何叔。
她下意识慢了脚步,想着打个招呼,可话还未出口,却先捕捉到了两人间凝滞的气氛。
往日里见谁都笑盈盈的张婶,此刻正攥着帕子反复擦拭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眼眶肿得通红,声音发颤,一字一顿地对着眼前肤色黝黑的男人叮嘱:“这次去了,一定要平安回来。”
何叔握着包袱的手骤然收紧,他强忍着眼底的湿意,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抬起微微发抖的手,拭去张婶颊边的泪。
语气故作轻松地安慰:“甭担心,我一糙老爷们,上了那么多次战场,还能出什么事?你就放心在家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贝千凡脚步一顿,心头涌上一阵诧异。
何叔不是昨日才从前线归家吗?怎今日又要去?
她望着两人难舍难分的模样,终究没忍心上前打断,脚步稍转,跟上报信人的身影,继续赶路。
报信人率先推开村长家的木门,贝千凡顺势越过他的肩头望去,看清了屋内情形。
不大的屋子挤满了村民,人人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村长,您倒是拿个主意啊!”
“就是,今年收成本就差,哪还有余银给他们?”
“这群官差,真是欺人太甚!”
坐在上首的村长脸色铁青,强压着怒火开口:“今日叫大伙来,正是想听听你们的法子。”
贝千凡从他们的话语间隐约察觉到村里发生了大事,不然村长不会聚集村民于此。
她大步踏入门槛,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一见是贝千凡,立刻挪出空位让她坐下。
因着她的到来,大伙紧绷的脸色稍缓,但眉眼间那层忧愁依旧未散。
村长见她来了,紧着的心弦也松了些,随即沉声道:“今儿申时左右,官差上了门,说下月的税银要多加三成。”
“多加三成?!”贝千凡猛地蹙眉,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前些月京中不是还传‘立国初,轻徭薄赋以安民心’吗?怎的突然变了卦?”
“官差说北边打了败仗,不得已才加征赋税。可就算这样,我们这些穷苦的哪承担得起嘛!”一人唉声叹气道。
另一人接着附和:“往年交完税银,家里就得掏走快一半积蓄。今年本就收成差,哪掏得出那么多银钱!”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贝千凡,语气里满是期盼:“小贝,你可有什么法子?”
“是啊,小贝,你一向最有主意!”一旁的村民立刻附和,话语里带着感激,“如不是你,咱们村得年年闹饥荒,填不饱肚子呢!”
他话音刚落,在座村民便齐声附和,望向贝千凡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期盼。
贝千凡尚未想出万全之策,只能先将眼下的办法托出:“我新琢磨了样东西,能引鱼群聚集,待会儿分给大伙,你们多捕些鱼换银钱。”
“什么东西?能比蚯蚓还招海鱼?”立刻有人出声质疑。
另一人闻言,忽然拍了下大腿:“莫不是叫什么‘诱鱼剂’的!我家娃提过,说他小贝姐往海里倒了些东西,没多大工夫就捕了满满一大筐鱼!”
“竟有这等好东西?”村民们一听是真的,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真是这样,那我们往后岂不是不用愁银钱了?”
“可是……”村长却没这么乐观,话语间的愁绪未散,“月末就是捕鱼的淡季,就这么短短十几日,真能换够足额的税银吗?”
贝千凡垂眸沉了沉,抬眼时语气轻缓却格外笃定,出声安抚:“村长您先别急,能换一些是一些,这段日子我再另想办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放心,我绝不会让村子出事的。”
贝千凡的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像颗定心丸,让在座众人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悄然落了地。
她被村长强行留下来用了晚膳,直至天黑才得以归家。
打开家门,贝千凡便察觉一道怨怼的目光直直射来,她寻着视线看了回去,只见肖彻黑着张脸,搬个了小椅子,坐在正中央直勾勾盯着她从门外进来。
他身形本就高大,挤在那把小小的木椅上,模样既局促又透着几分滑稽。
贝千凡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才恍然想起家里还有个人。
她关上门,走了进来,“你坐在那干嘛?”
“等你。”肖彻声音闷闷地,似乎有些不悦。
“等我干嘛?”
“你还知道回来,孤…我还以为你要把我这个伤者饿死。”他没答,而是转了个话头,字字句句带着嗔怪,活脱脱像个守寡的怨妇。
贝千凡没怪着他,回怼道:“你现在不是没多大事吗?这么大个人了,能走能跑的,自己不会找吃的吗?”
“家里没有。”
“那你不会出去找吗?”
贝千凡暗自腹诽,这人真是一副富贵人家少爷的脾气,事事都等着别人伺候。
肖彻脸更黑了,顿了顿,说道:“你忘了你走前说了什么吗?”
“…”
贝千凡想到什么,哑声陷入沉默。
方才在村长家,她只顾得自己吃好喝好了,真真是忘了还有个人。
良久,她才开口道:“也没想你这么听话。”
肖彻正欲开口,小腹先一步发出一阵突兀的“咕噜”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贝千凡忍不住笑了出来,语气也软了些:“行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吃的。”
她活在现代时就没有囤粮的习惯,到了这里依旧如此,家里自然是空空如也。
无奈之下,贝千凡只能点上一盏油灯,转身往隔壁邻居家借粮去了。
约莫半刻钟后,她才回来,一手端着碗简单的小菜,另一手提着用纸包好的几块干粮,轻轻推开了屋门。
将食物在桌上摆好后,贝千凡看向肖彻,下巴朝饭桌的方向微抬,示意他过来吃。
肖彻缓步走过去坐下,目光落在那碗透着凉意的剩菜上,指尖悬在筷上,迟迟没有动。
贝千凡见状,忍不住揶揄道:“别挑三拣四了,这比不上京城,有得吃就不错了。”
“你现在不吃,难不成想饿一晚上?”
话落,肖彻不再犹豫,只低低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不情不愿地夹起桌上一片菜叶,慢慢送进了嘴里。
嚼了两口,他抬眼看向贝千凡,语气缓和了些,随口问道:“你下午一直没在家,去做什么了?”
提及此事,贝千凡心头瞬间窜起一簇火,她上下打量了肖彻两眼,眉头越皱越紧,心里的火气也跟着越烧越旺。
她别过脸,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里满是嘲讽:“京城那么多勋贵人家,个个富得流油,却凑不出钱支援前线,反倒盯着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捐银子。”
她声音压得虽低,但这屋子逼仄,说的话还是清晰地飘进了肖彻耳中。
肖彻握着筷子的手微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朝廷向来推行轻徭薄赋,怎会平白无故增收捐税?”
见他听清了,贝千凡索性不再遮掩,话语直白得不留余地:“边关打了败仗,朝廷不肯担责,倒要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来兜底填窟窿。”
“我为何不曾听闻……”肖彻垂着眼,深邃的眸子里不见半分光亮,静得像潭死水,语气里辨不出情绪。
“你一个被家里扔出来的落魄少爷,哪能知道这些事?”贝千凡瞥了他一眼,话锋忽然一转,“不过看你这样子,倒恢复得挺利索,身子骨倒是硬朗。”
肖彻立刻生出警惕,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你想做什么?”
贝千凡弯了弯唇角,语气直白得不留余地:“你既来了我们村,就算半个村里人,哪有住在我这儿白吃白喝的道理?再歇几日养养精神,就跟着我去海边捕鱼。”
“总得自己挣口饭吃。”
夜静得只剩窗外几声断续的知了鸣叫,昏黄烛火在墙上投下两道身影,随着跳动的火苗晃着。
两人目光都落在屋内仅有的一张榻上,沉默了好半晌。
最终还是贝千凡先开了口,语气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榻我睡,你自己去柜子里抱床被褥,睡地上。”
肖彻扫了眼冰冷泛着灰的石地,眉峰微蹙,余光斜睨着她,语气带着点理直气壮:“我还是伤员,你就不该让我睡榻上?”
“这是我家。”
贝千凡只淡淡丢出三个字,懒得跟他多辩,转身就自顾自上了榻,动作干脆得没给人留半分反驳的余地。
几日时光转瞬即逝。
这两天,村里家家户户用着“诱鱼剂”,出海捕鱼的收获比往日翻了好几倍,每日归来都是沉甸甸的几筐鲜鱼。
村民们攥着卖鱼换来的银子,眼底重新有了盼头,先前因赋税压下的惆怅,也散去了大半。
这天清晨,贝千凡在密室里熬了大夜,终于调试出烟火的合适配比。
她压不住心头的雀跃,笑着推开密室门,脚步轻快地往房间走。
可一进房,抬眼便瞧见地上空荡荡的。
肖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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