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醒时,刺骨寒意顺着脊梁窜上来。云柯下意识往被衾里缩,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夜露。她猛然睁眼,睫毛上的水珠簌簌坠落——哪还有熟悉的青纱帐?眼前是森然乱冢,残月如钩悬在枯枝之间。
"这是......"
指尖凝起的萤火微光颤了颤,照亮脚下方寸。坟茔如巨兽獠牙参差排列,单薄的中衣早被山雾浸透,湿漉漉贴在身上。碎石硌破的足底渗出血珠,在苍白的月光下格外刺目。
"清心明目..."她掐诀的手微微发抖,忽听得坟茔深处传来窸窣声响。正要咬破指尖画符,身后枯枝"咔嚓"断裂——
"谁?!"
转身时萤火摇曳,先映出一双沾满夜露的皂靴,玄色衣摆被山风掀起,露出暗绣的云纹。再往上,是李慕川紧蹙的眉头。
"怎么连鞋都不穿就闯进养尸地?"他解大氅的动作带起松木清香,温暖的织物裹住她冰凉的身躯。
"上来。"他半蹲时剑穗扫过地上纸钱,发出沙沙轻响。
她伏在他背上,能清晰感受到衣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夜风掠过耳畔,带着他发间清冽的松木香。
"养尸地..."云柯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襟,"师门典籍从未记载过这处。"
李慕川稳步穿行在坟茔间,每一步都避开地上隐约浮现的暗纹:"此地隐在结界中,寻常修士难觅。"他忽然侧首,唇几乎擦过她耳尖,"别碰那些石碑。"
云柯这才注意到,那些歪斜的墓碑上爬满血色纹路,像是有生命般微微搏动。她急忙缩回差点碰上的手指:"可我睡时明明在..."话到此处突然顿住——枕边似乎飘过一缕异香。
李慕川的呼吸忽然重了几分:"是梦游香。"他纵身跃过一道暗沟,"有人用此法引你出窍。"
远处传来类似陶埙的呜咽声,李慕川立刻掐诀隐去二人气息。云柯贴着他后背,听见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莫名安下心来。月光破云而出,照亮前方蜿蜒的山路。
两人沿着崎岖山道行了两炷香的功夫,天色却依旧浓黑如墨。转过一处山坳,忽见岩壁上嵌着个山洞,里头隐约透出暖黄火光。
李慕川脚步微顿,侧耳细听片刻,便背着云柯踏入洞中。洞内不深,却干燥暖和,中央的火堆噼啪作响,将石壁映得忽明忽暗。最里侧竟摆着张简陋的木床,铺着干净的稻草垫。
"倒像是猎户的落脚处。"李慕川将她轻轻放在草垫上,剑穗上的铜钱发出清脆相击声,"先歇会儿,天亮再赶路。"
云柯拢紧身上大氅,鼻尖萦绕着稻草干燥的气息。她注意到火堆旁摆着个粗陶罐,里头的热水还冒着白气,显然此处主人刚离开不久。
"好。"她轻声应着,目光却扫过洞壁——那里有几道新鲜的剑痕,痕迹里还沾着未干的朱砂。李慕川似有所觉,广袖一展,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天还早,再睡会儿。”李慕川说。
云柯依言躺下,草垫发出细微的沙响。她合上眼,却仍能透过睫毛的缝隙,看见李慕川立在洞口的剪影——他肩背挺得笔直,青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剑穗上的铜钱偶尔反射一点微光。
洞外传来夜枭的啼叫,火堆里的柴禾"啪"地爆开一颗火星。云柯悄悄将手探入袖中,摸到腕间佩戴的半枚铜钱。
山风掠过洞口,带来远处隐约的水声。李慕川忽然侧首,月光流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云柯立即闭紧双眼,呼吸放得绵长。待那目光移开后,她才在心底松了口气。
火光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晃,将守夜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晨光透过窗纱,在锦被上洒下细碎的金斑。云柯猛地睁眼,熟悉的青纱帐顶映入眼帘——她竟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寝榻上。
指尖下意识揪紧被褥,布料柔软的触感真实得可怕。昨夜记忆如潮水涌来:坟茔、冷雾、李慕川背上松木香...可此刻枕边既无露水,足底也无伤痕。
"叩叩"——
门扉轻响,守真的声音脆生生传来:"师姐,该做早课了!"
云柯掀开锦被,忽见枕畔静静躺着一枚沾露的野桂。她拈起那嫩黄小花,指尖突然一颤——花萼处沾着一点暗红,分明是干涸的血迹。
窗外传来冯师叔指点弟子练剑的喝声,一切如常得令人心悸。唯有那朵野桂在晨光中散发着微苦的香气,证明某个寒夜并非幻觉。
早课过后,云柯径直去了藏经阁。缃帙道长正在临窗的案几前抄经,朱砂笔在黄麻纸上勾出流畅的符文。
"师叔。"云柯立在竹帘外,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我昨夜...见鬼了。"
缃帙道长笔尖一顿,抬头时眉梢还带着笑意:"什么鬼物这般大胆,敢夜闯我青虚观?"窗外的竹影在他青灰色道袍上摇曳。
云柯掀帘而入,袖中野桂的香气若有似无:"那鬼物幻术了得,连..."她抿了抿唇,"连触感都分毫不差。"
朱砂笔"嗒"地搁在笔山上。缃帙道长袖口沾着的金粉在晨光中闪烁:"仔细说说。"
"他提及养尸地、梦游香,还..."云柯耳尖微红,"还幻出个山洞暂歇。"她从袖中取出那枝野桂,嫩黄花瓣已有些萎蔫。
缃帙道长接过野桂时,指尖突然一颤。他盯着花萼处那点暗红,神色渐渐凝重:"你先回去练功,容我想想。"
云柯正要行礼退下,忽听身后又传来问询:"那鬼物...幻的是何人模样?"
竹帘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云柯垂着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小师叔。"
"李慕川?"缃帙道长猛地站起身,案上经卷被带起一角。待要再问,却见云柯已经快步走出藏经阁,素白道袍在廊下一闪而逝。
窗外忽然传来白鹤惊飞的声响。缃帙道长低头看着掌心野桂,忽然发现花枝断面整齐——分明是被利器削断的。
暮色渐沉时,小道童来传话,说缃帙师叔请云柯再去藏经阁一趟。
云柯踏进阁内,只见满室书卷幽香,却不见人影。书架深处传来"沙沙"的翻页声,缃帙道长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典籍后飘来:"先坐,待我寻完这册。"
她依言在紫檀书案前跪坐,案上青瓷盏里的茶还冒着热气。暮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衣袂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妖异志》有载,"缃帙道长的声音忽近忽远,"有种怨灵唤作'伥',正是为虎作伥的伥。乃是被虎妖噬魂之人所化,因不得往生,故而为虎诱食活人。"书页翻动声簌簌作响,"此物最善窥人心念,专挑人心中所喜幻形——若你爱慕美少年,它便化作翩翩公子..."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云柯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可你今晨说..."缃帙道长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它幻成了你小师叔的模样?"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云柯浑身一僵。她缓缓转头,只见缃帙道长执卷而立,而他身侧——李慕川正静静站着,青色衣袍上还沾着山间夜露,那双总是含霜带雪的眸子,此刻正垂视着她。
云柯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间,才稍稍稳住心神:"睁眼就在乱坟岗里,心慌...自然盼着有人来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青瓷映得她指节愈发苍白。
缃帙道长在她对面拂袖落座,若有所思地点头:"倒也在理。"他转头看向李慕川,眉头微蹙,"那伥鬼定是忌惮青虚观,才用梦游香引她出窍。待魂识受损,再好下手。"
李慕川忽然在云柯身侧坐下,玄色衣袖扫过她腕间,带起一阵松风。他执起茶盏,杯沿恰好掩住唇角弧度:"那你是如何识破...那不是我的?"
云柯喉间一紧。李慕川从未背过她——上回她赤脚进了方姝的识海,他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的;再往前,在楚家灵堂,他也是揽着她的腰跃出来的,后亦是。昨夜那"李慕川"蹲下身时,她就觉得违和,只是当时情境危急...这些念头在脑中翻涌,却怎么也不好说出口。
茶烟袅袅中,她瞥见李慕川眼底浮动的烛火,耳根顿觉**:"就...感觉不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融在茶香里。
夜色渐深,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曳。李慕川抱剑倚在云柯房内的屏风旁,身影被月光投在墙上,拉得修长。可一整夜过去,窗外只有竹影婆娑,连一丝阴气都未出现。
云柯拥着锦被坐在榻上,等晨光透进来时,她忍不住道:"莫非...那鬼物察觉你在此?"
李慕川收剑入鞘,铜铃在剑穗上叮咚一响:"修为高深的伥鬼,最善蛰伏。"他临走时在门楣上贴了道金符,朱砂纹路在朝阳下泛着血色。
待到第二日入夜,云柯坐在镜前梳发,铜镜映出她微蹙的眉尖。窗外传来巡夜弟子规律的木鱼声,她忽然将玉梳重重搁在妆台上——若今夜再无事发生,师叔们会不会觉得她小题大做?那枝野桂早已枯萎,被她夹在《南华经》里,如今连香气都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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