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柯突然扬手，发簪如银芒直刺虎目！不料江浸月袖中涌出浓稠黑雾，瞬间缠住她的手腕。那雾气如有千钧之力，任她如何挣扎都难进分毫。
"砰！"
虎爪重重拍下，云柯如断线风筝般砸在青石板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喉间涌上腥甜。她撑着手臂要起，却被江浸月一脚踩住肩膀。
"何必徒劳？"江浸月俯身，发丝垂落间露出半张虎脸，"如今的你，比蝼蚁还不如。"
云柯吐出口中血沫，忽然笑了："若我想死..."她染血的手指抠进石板缝隙，"早在那五年病榻上就咽气了。"
黑虎从江浸月心口完全钻出，竟化作夏允墨的模样蹲在她面前："不如做个交易？"冰凉的手指抚上她颈侧，"我让夏允墨魂飞魄散..."指尖突然用力，掐出淤青，"你把神力给我。"
云柯仰头大笑，齿间鲜血淋漓："我的仇——"她猛地攥住"夏允墨"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何须借他人之手？"
地面剧烈震颤，散落的铜钱纷纷腾空而起。云柯袖中那半枚"开元通宝"突然迸发耀目金光，钱孔中射出的金丝如灵蛇般缠上黑虎咽喉——刹那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破开夜幕，长剑如霜，稳稳挡在她与虎妖之间。
李慕川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玄色道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可云柯眼底再无波澜。曾几何时，她视他为方外谪仙，端方君子，而今江浸月撕碎了所有幻象。原来人心皆同，不过如此。
"可还安好？"他声音依旧清冷，却未回头。
云柯慢慢支起身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嗯。"简单的一个字，再无往日温度。
"到外面等我。"李慕川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混着剑锋破空的清响。
云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知不觉竟又来到那处洞窟。她鬼使神差地钻了进去，蜷缩在当年江浸月常躲的角落里。
月光从洞顶裂缝漏进来，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光斑。这四面透风的破洞哪算得上藏身之所？不过是绝望之人自欺欺人的慰藉罢了。云柯指尖抚过那些刻痕，仿佛看见当年的江浸月——衣衫褴褛的少女抱着膝盖，每躲过一次毒打就抖着手在墙上划一道，直到某天再也跑不动...
云柯的意识渐渐回笼，眼皮沉重如铅。当她终于睁开眼时，刺目的阳光正穿透崖底浓雾——自己仍躺在断魂崖底，四周枯枝横陈，荒坟寂寂。那些墓碑歪斜在杂草间，苔痕斑驳，显然多年无人祭扫。
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与术法破空之声。几位师叔正率领同门结阵净化煞气，那株诡异的参天桂树已不见踪影。空气中飘着朱砂与符纸燃烧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气。
"可算醒了！"冯师叔匆匆赶来，道袍下摆沾满泥渍，"见到舜华没有？"他急得连拂尘都拿反了，穗子扫得地上尘土飞扬。
云柯撑坐起身，摇头时忽觉颈侧刺痛——那里有道结痂的细痕，正是江浸月指甲所划："伥鬼...除掉没？"
"本要留它问出舜华下落..."冯师叔懊恼地跺脚，震起几只铜钱，"谁知那孽障竟自断一魂，借着养尸地的阴气遁了。"
云柯心头一凛——江浸月分明说过与虎妖魂魄相融，如今却能断一魂而遁。若断的不是胡舜华的魂...她脊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她断的是谁的魂？"
"虎妖的。"冯师叔斩钉截铁。
云柯愕然。原来江浸月早能摆脱虎妖，却甘愿忍受多年噬心之苦？正欲追问，李慕川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
"确是虎妖的魂魄。"
云柯顿时缄口。她尝试撑地起身，却因浑身剧痛踉跄了一下。李慕川伸手欲扶，却被她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那目光冷得像看什么脏东西，连衣角碰触都嫌恶。
李慕川怔住了。他从未见过云柯这般眼神，仿佛他是沾了秽物的泥胎木偶。冯师叔见状，干咳一声："我去那边看看..."匆匆避开这古怪氛围。
"你怎么了？"李慕川声音发紧。
云柯垂眸整理衣襟，再抬眼时已换上疏离笑意："不敢劳烦师叔。"每个字都裹着冰碴。
"我寻遍幻境找不到你..."李慕川向前半步，"破阵后才见你昏在枯树下。"
云柯这才发觉身上曾搭着件玄色道袍，当即两指拈起，轻轻搁在一旁石上，仿佛那衣料沾了什么不洁之物。袍角铜铃"当啷"坠地，在死寂的崖底荡出凄清的余音。
李慕川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总该有个缘由。"
云柯扶着岩壁几次尝试，终于站稳身形。她直视对方，目光如出鞘的剑："我家客房那张床..."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静，"你若不要，我回去便烧了。"
李慕川眸中霎时风雷涌动："荒谬。"二字如闷雷滚过齿间。
远处净化煞气的铜铃声忽然乱了一拍。冯师叔背对着他们，拂尘甩得噼啪作响，假装没听见这段古怪的对话。崖底不知何时起了风，将那件被遗弃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像面破碎的旗。
断魂崖底的煞气终于净化殆尽，冯师叔带着几位修为高深的弟子继续追寻胡舜华的下落，余下众人则分批返回青虚观。会御剑的同门早已化作道道流光远去，只剩下云柯等几个修为尚浅的弟子，需徒步翻越这崎岖山路。
山风掠过，卷起云柯散落的发丝。她抬头望见李慕川立于剑上，玄色衣袍在风中翻飞如鹰隼。他垂眸凝视她片刻，眼底似有暗流涌动，最终却只是冷然转身，剑光划破长空，瞬息消失在天际。
山道上，几个年轻弟子正互相搀扶着前行。云柯默默跟在最后，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映在苍苔斑驳的石阶上。远处传来归巢的鸦鸣，与腕间那半枚铜钱的轻响，一同淹没在渐浓的暮色中。
夜半时分，云柯终于踏进青虚观的山门。石阶上的夜露打湿了她的布鞋，每走一步都留下淡淡的水痕。身后忽然传来弟子惊讶的询问："小师叔，您也刚到？怎的没御剑？"
她脚步未顿，却听得李慕川冷冽的声音："多事。"那弟子立刻噤声溜走。铜铃声渐远，云柯径直穿过回廊，青石板映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伶仃。
寝房内，她服下朱红色的疗伤丹药。药效发作时，腕间那半枚铜钱微微发烫，像是有人在远方以灵力相和。这一夜梦境出乎意料的安宁，没有坟茔，没有虎啸，只有一株野桂树在月光下沙沙作响。
次日天光大明，守真来告，师父破例免了她三日早课。窗棂间漏下的阳光里，浮尘缓缓游动，恍如昨夜那件道袍上，被她拂落的细碎金光。
三日期限将尽，云柯终是按捺不住，寻至师父的静室。茶烟袅袅中，师徒二人相对而坐。
"师父，"云柯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可有什么速成之法？"她抬眼时，眸中跳动着罕见的焦灼，"至少...要能对付得了伥鬼。"
"啪！"
道长突然将手中《黄庭经》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汤泛起涟漪："修行如种树，岂能揠苗助长？"
云柯低头嘀咕："师父真是..."
"老古板？"钱道长冷哼一声，耳尖微动，"你当为师听不见？"他忽然话锋一转，"你拳脚一点就透，符篆却一塌糊涂，可知为何？"
"弟子愚钝..."
"是你心浮气躁！"钱道长拂尘扫过她额前，"总想着三日速成，五日得道。"茶案上的经书无风自动，翻到"欲速则不达"那页，"连静心画符的耐性都没有，如何降妖除魔？"
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云柯脸上明暗交错。她盯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那夜江浸月心口的虎形烙印——有些伤痕，或许真要慢熬才能痊愈。
茶香氤氲中，钱道长忽然展眉一笑："慕川来了。"
云柯闻言立即起身，青瓷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晃，漾出几圈细小的涟漪："师父，弟子先告退了。"
"胡闹！"钱道长手中拂尘一扫，案上经书无风自动，"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李慕川垂眸不语，玄色道袍的袖口却无风自动。"砰"的一声轻响，静室的雕花木门在云柯面前紧紧闭合。她伸手推了推，檀木门纹丝不动。
"师父..."她回眸望去，眼中带着几分恳求。
钱道长瞪向李慕川："跟小辈置什么气？"正要解了禁制，却听李慕川冷声道：
"不敬师长，该罚。"
师兄弟目光相接，钱道长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别仗着师父偏疼，就来我这儿摆谱。"指尖却已凝起解咒的法诀。
云柯见去路被阻，转身便朝雕花木窗疾步走去。素手刚搭上窗棂，衣袖翻飞间正欲纵身而出——
"咔！"
窗扇突然自动闭合，险些夹住她指尖。李慕川手中的茶盏泛起涟漪，水面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钱道长看看倔强的徒弟，又看看面若寒霜的师弟，忽然将拂尘往案上一拍："都给我坐下！"
云柯强忍心头翻涌的怒意，拽过蒲团往最远的桌角一掷。素色道袍如流云般垂落，她堪堪跪坐而下，与李慕川保持着最远的距离。案上茶烟袅袅，在她清冷的眉眼间投下浅浅阴翳。
钱道长第一次发觉，他的静室竟能寂静如斯。
檀香在鎏金炉中无声燃烧，青烟笔直如线。李慕川垂眸饮尽盏中茶，指尖将茶盏轻轻一推，起身时衣袂未惊尘埃。玄色身影穿过珠帘，连脚步声都消融在晨光里。
云柯盯着案上未动的茶盏，水面映出窗外飘落的海棠。她忽然起身，素白道袍扫过蒲团，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留下茶案上两盏残茶，一盏见底，一盏满盈。
珠帘轻轻晃动，碰撞声细碎如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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