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商贩申领户部文书，大多只能循户部规矩办事。但其实有另一条捷径，需得三品及以上官员作保方可。
裴韩身为御妖司掌事，位在三品，可为妖工所作保。
“户部侍郎林欲曾任职御妖司，因心术不正，竟然去黑市买卖妖骨，被我赶了出去。”
李卿瑶点点头，思索着什么。
林府大堂，两人等了三个时辰才见到人。
林欲瞟了裴韩一眼，不怀好意地走向李卿瑶，大笑，邀她入席，抬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她。
“李姑娘，妖工所的文书不是本官不愿意给，实在是本官得考虑民意啊。这妖怎么能和人一样佣工呢！我这要是给你文书，百姓不得撕了本官。”
“不过，李姑娘要是本官的朋友。文书什么的，好说。”
李卿瑶忧虑的盯着满满一杯酒，左右为难。
她不胜酒力，便不再喝酒。但为了妖工所，她也能喝上几杯，只是林欲明显故意为难。
“看来李姑娘不把本官当朋友。那这文书......”
“我喝，还请大人给我文书。”
她仰头一饮而尽。酒水入喉不过片刻，腹中便腾起一股灼烫，顺着血脉四下蔓延，连带着四肢百骸都烧得厉害。她本就生得肤白，此刻脖颈间竟洇开大片潮红，连耳尖都透着粉。
很奇怪，她酒量就算再不好，也不至于一杯就晕成这样，这酒似乎跟普通的酒不一样。
头晕目眩间，她脚步虚浮地往后退去，后腰却猛地撞上一片温热坚实。
她抬着晕乎乎的眸子，正对上裴韩担忧的眼神，浅声笑了笑。
“李姑娘好酒量。”说着林欲又给她满满倒了一杯。
李卿瑶刚抬手，手中酒杯已被人猛然夺去。
裴韩攥着酒杯，指节因用力泛白，另一手则牢牢挽住她纤细的腰肢，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肌肤的烫意。他稍稍用力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稳住她虚浮的身子。
语气十分不善。
“林大人要喝，我陪你喝。”
说罢，一饮而尽，酒杯倒扣。
“酒已喝，还望林大人遵守约定将文书给我。”
李卿瑶一愣，裴韩与林欲做了什么约定，联想到他开头所说的话，心里隐隐觉得不是好事。
“当然。”林欲笑了笑，“本官只是好奇，裴韩，你不是厌妖吗？你为什么要帮妖工所？就为了一个女人？”
“林大人可要慎言。”
李卿瑶慌乱的瞥向裴韩，见他脸上无甚变化，平静得像一汪池水，可惜她并非拂柳。
裴韩其实是她师兄，师承于她爹爹，前任御妖司掌事。为何裴韩如此厌妖，是因为她爹爹六年前为救妖而死。
自那日起，她便跟着他生活，按部就班的进御妖司，相依相伴。
若非，她发现御妖司纵容妖捕快以虐妖为乐趣，甚至为了将妖族一网打尽，抓捕妖王逼它交出召唤妖族的百妖谱，或许她会一辈子待在裴韩身边。
李卿瑶脑袋混沌，不愿再想往事。
“裴大人虽厌妖，但也知是非。妖工并非恶妖，裴大人怎就帮不得。还请林大人将文书给我。”
林欲给手下一个眼神，底下人就将文书送过来。他不怀好意的盯着李卿瑶，盯着她发怵，老觉得拿到这文书是不是太轻易了。
裴韩到底跟林欲做了什么约定。
李卿瑶接过文书，心里愈发好奇，开始担心裴韩会被她拖累，补圆场。
“林大人，裴大人日前若是有对不住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海涵莫…”
话音未落，就被裴韩急拉着往外走，满脸郁闷。
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句。
“哎，这犬妖妖骨泡的酒就是醇厚。”
李卿瑶顿住，双眼恍然瞪大，唇色褪去，喉间酸辣泛呕胃里翻江倒海，她忍不住甩开裴韩的手，蜷缩在角落吐出酒液。
她喝的是犬妖妖骨泡的酒。
那犬妖难道是......白日裴韩斩杀的那只。
太恶心了。
“至于吐成这样？”
眼前出现一只大手递来锦帕，她抬眼看向裴韩，他还是一脸漠然，无所谓，竟一瞬间，她觉得这样冷酷的人比妖更没人性。
她厌恶气愤地推开他的手。
“妖杀了人，死有余辜。可你不该虐妖！我恨你！”
“你父亲临终将你托孤于我，我竟将你养成爱护妖族的模样，真是可恶。妖到底有什么好，竟值得你恨我。”
裴韩皱着眉头侧过身，语气冰冷，“我虐妖？你接受不了？万事万物皆有代价！就是因为我把犬妖尸体送给林欲，他才答应给你文书。我不虐妖，你能拿到？”
李卿瑶头疼欲裂说不过他，也不愿再跟他争吵，跌跌撞撞往府外走去。
裴韩紧随跟来。他怒不可遏。
“李卿瑶，你到底是何意？你为妖离开御妖司，离开我，我忍了，你现在还要为了一个杀了人的妖怪与我胡闹吗？”
李卿瑶被吼得难受。
“那你明明厌妖，为何非要帮我拿到文书？要帮妖工？我以为你看到了妖工的价值，改了想法，是我错看你了。”
她眼眶红红，嘴唇发抖。
自小爹爹便告诉她，裴韩是面冷心善，他的心很大，装下万千百姓，她视他为英雄，可他的善心胸怀却装不下妖族平等。
他和她终究路不同。
“御妖司抢夺老妖王百妖谱的命令，是你下的吧？裴韩，世生万物，自有规律。你对妖族赶尽杀绝，不怕上天谴责？”
“李卿瑶！”
裴韩长睫巨颤，厉声打断，胸口怒火中烧，不愿解释，只道。
“若我与妖只能活一个，你选择谁？”
“...？”
这问题毫无征兆，李卿瑶的怒怨逐渐弱下，眸光藏在阴影中，不愿回答。
这个选择很难选。
裴韩照顾了她六年，纵是他性子不好，待她是实打实的真心。
可另一边是生计困难的妖族，爹爹穷其一生都在努力促使人妖和谐，这也是爹爹的遗愿。
她不愿做选择。
裴韩似乎已经知道答案，见不得她为难痛苦的模样，转身就走。
“裴韩…”
忽的，眼前一黑，李卿瑶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还是强撑不住往下坠，浑身难受的出奇。
“瑶瑶！”
她只觉耳畔似有熟悉声线萦绕。勉力支起沉重的眼皮，撞进裴韩泛红的眼眶里，那一眼未落，便彻底昏了过去。
究竟是如何回的家，她记不清楚。再睁眼时，已躺在妖工所的床榻上。裴□□守在床边，动作轻柔地取下她额上早已失了凉意的毛巾，放盆中拧了水再次敷上，生怕扰了她。
见她醒来，他紧绷的脸色有一点回暖。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不再提犬妖之事。
李卿瑶知道他还在生气，主动修好示弱，轻抓住他的衣袖，撒娇。
“裴大哥，我一晚上没吃东西，好饿。”
“哼！”
裴韩薄唇轻动，语气里带着酸意。
“让你最爱的妖给你做饭！”
可他嘴上虽是这般说，还是乖乖起身。
“小米粥？”
“我想再点个菜，要个麻婆豆腐。”
“就你事多。”
他起身出门，房门半掩。那小厨房就在正屋右上方，他在灶前忙活时她只要抬眼，便能透过半敞的门缝，将屋里人的动静瞧得分明。
李卿瑶呆望了半天，甩甩头躺回床上，目光瞟到桌上的文书，拿起来心中欣喜振奋。
有了文书，妖工所可以像正常铺子一样营业了。
忽有月色自门扉倾入，裴韩在灶前忙碌的身影与月色相融，衣袂微动间，竟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温软。她看得怔，握着文书悄然撑榻爬起，轻手轻脚立在门边，隔着那半掩的缝隙，静静望着。
“进屋躺着。”
裴韩冷不丁射来一记寒光。
她贪心摇头的拒绝，得寸进尺地小跑到院中，坐到石桌上，手撑着下巴望着他。
或许是因为她正发烧，脸色腾的绯红，瞧着可怜又可爱。裴韩并未继续与她置气，把粥和菜端出来放她面前，声音也软和下来。
“吃吧。”
李卿瑶眉眼弯得像月牙，端起碗便大口吃了起来，吃得急了，烫到舌尖，两只小手呼哧呼哧的扇风。
“呜呜呜，裴大哥，好烫。”
“叫你最爱的妖给你吹。”
话虽如此，裴韩接过碗，舀了一勺粥吹凉了后，喂给她吃。
“你这傻丫头，为妖豁出命来，你可知天天有多少人向我投诉你。要是我替你挡下来，你早被撕了。”
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话软面色不软。
“罢了罢了，你要开妖工所就开吧。只是这百妖谱妖力太强，你不准拿它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人族。”
李卿瑶脸上带着病色，竖起三个手指，发誓。
“我保证绝不乱用。”她想了想，“对大人除外。”
“调皮！”
此后半月，妖工所正常开张，没了文书威胁，来投诉妖工所的雇主变少了，同样，来找妖工所招工的告示也变少了。
一连七天，都没接到一个招工信息。
可她的妖工所之所以能吸引妖当工，最重要的是签订每月的保底银子三两，共有十五只妖怪，就算她没赚钱，也要按照契书每月给妖工发薪奉。
一月保底发出去四十五两银子。
李卿瑶下巴趴在账本上，瞧着账上仅剩的五十两银子陷入悲伤。
“月底要没钱给妖工发银子了。”
“不行，我要搞钱！”
“咚咚——”
一楼有人敲门。
她两眼放光，身手敏捷从地二楼顺着楼梯扶手滑下去。
门开，是裴韩那张冷酷脸。
她不觉得裴韩会是招雇妖工的雇主。瞬间失望地随手关门，语气十分失落敷衍。
“裴大人怎么来了。我没空，请回吧。”
裴韩嗤笑，“死丫头，这副嘴脸，妖工所这几天没开单吧。”，他插着手，昂着下巴，垫巴脚，“我这有一单生意，你做不做。”
“做做做。”李卿瑶一瞬换上谄媚至极的夸张表情，期待的抱手，“大人这单生意简直是救妖工所于水火，我再不开张，下月就得啃你了。”
裴韩笑着摇摇头，无奈又无语，从袖中拿出一叠册子。
上面写到：卷宗实录。
“御妖司只有百名捕快，要处理全国的人、妖，和疑妖犯案的案子。实在人手不充足。就今年妖犯案数还有近千起案子未破，可距离年末审查只剩半年。”
裴韩观察着她的表情。
“你不是说我不懂妖工的价值吗？如今我懂了，怎么样给我找几个称手的妖工助我破案。月工钱五两银子。”
“这单生意如何？”
李卿瑶强捺住想兴奋起跳的心。
一个字。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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