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倒是提醒我了。”
眼见那人一步步逼近,岁禾不由得紧张起来。按理说,侍女小怜见她被这伙人拖入太苍囚牢,这会应该将铭藏长老带来。
可等了这么久,哪里有半分救兵的影子。
“大师姐,你是在紧张吗?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那人笑着,艳丽的唇角染上一丝恶毒,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忽然停住脚步。接着昏暗的地牢内,一道雪亮的光划破黑暗。
一丝冰冷,贴住岁禾的脸。岁禾本能一缩,一道剑身贴在自己脸上。
“别动,小心这剑划伤你。”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声音极具关心,岁禾却知道,她是十分伤心与恶毒。
她从小与叶芙蕖一同长大,两人年纪相仿,且都是罗浮宫的“翘楚”之辈,叶芙蕖是罗浮宫掌教之女,她是罗浮宫宫主唯一的关门弟子。两人生来就是要被比较的。
“其实我不明白,你从小样样比不过我,无论是容貌还是武功修为。可大家最喜欢的,还是你。我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缥缈的雾气。
“我是掌教之女啊,而你只是一个弃儿。若不是宫主下山时发现你,你早就被饿狼叼走吃掉了。”她顿了顿说:“你五岁进罗浮宫,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宫主看中,还当了宫主唯一的徒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你明明是个废物啊,根骨不佳,用了多少天材地宝,都无法修补好你。你修炼一直很差,同期弟子都已筑基,甚至结丹,而你十十五岁才筑基,你是宫主之徒啊,宫主也帮不了你。”
岁禾暗暗听着,无从辩驳,只有一个想法。
……她说的有道理。
自己确实样样比不过她,不过说起容貌,她自己可不承认比叶芙蕖差,顶多是不同的美罢了。
年少时,自己在南境确实走了狗屎运,被师父捡到,收为徒弟,并做了大师姐,身份尊贵。
但若论修为,确实有些不配位。
“……你说的对。”
叶芙蕖转脸:“??”
岁禾忌惮脸上的剑身,讪讪道:“您继续说……”
叶芙蕖叹息:“你处处压住我,这也就算了。宫主是大家的宫主,我也不跟你争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勾搭小师弟?”
说到这里,叶芙蕖手中之剑气得抖动几下,岁禾半眯着一只眼,在提心吊胆中躲过一劫。
“我没有。你听我说,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
岁禾吊着嗓子,她可不想当个留疤的美女。女魔头也是要脸的,没脸的女魔头,算什么女魔头。
她拿出多年劝说下属一起干事业的态度出来,耐心地跟她周旋:“别激动,咱们有话好说。嗯,首先,我非常理解你,遇到这种事,谁都生气,对不对。但是啊,你冷静一点,你自己也反思下,是不是你也有错呢?你看啊,这个师弟他为什么找我没有来找你呢?”
“……”
“……不是,我是说,肯定是你们之间闹了矛盾啊,师弟想不开,所以暂时救了别的女人。”
“……”
“……不是,我是说,这也侧面反映出,师弟他人品好啊,如果师弟他人品不好,他怎么会在别人、我,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过来帮助我呢?这说明你看人的眼光不错啊。”
岁禾继续组织语言,说道:“师弟他跟我清清白白,你想啊,第一师弟他品德良好,对吧,他绝不会做出越轨之事。第二,师弟他修为高吧,他肯定是一剑劈开了花苞,将我救出来啊。无论哪种,你都应该相信我们啊,嗯,相信你的师弟。”
叶芙蕖沉默。手中之剑松了松,良久才给她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似乎没有料到眼前之人如此伶牙俐齿,似乎哪里变了一番。
“就如你所言,你们真的没发生什么。但是,我今日也绝不会放你出去。”
为什么?岁禾歪头看她,我唾沫都说干了,你不放我出去?
“一旦你出去,你会告知宫中长老,罗浮宫礼法森严,长老们不会放过我,我爹更不会放过我。”
叶芙蕖下了结论:“所以,还是在这里结果了你吧。”
“等下!”岁禾心跳出嗓子眼,你来真的是吧。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剑身的压迫感骤然减轻,岁禾指指叶芙蕖,又指指她的手腕处。
“你这是何意?”
“你还是看看你的两腕处,再说吧。”
叶芙蕖一手仍持剑,一手掸开衣袖,左边手腕处,一条细细的紫色纹路正顺着她是手臂往上蔓延。
“有毒!”她杏仁眼朝她一瞥,很快反映过来:“是你下的毒!”
“是我下的毒。”岁禾正言。
“什么时候的事?”
“从你一进入这个地牢开始。”
“你竟然会下毒,解药给我。”叶芙蕖试着调息经络,果然灵气游走不畅,不知这是什么毒,竟会不知不觉中缠住人的灵气。
“你可知我为何修炼不佳?”
“为何?”
因为我有毒啊。我从小身中鸩羽之毒,不然为何会修炼不佳……会受尽白眼。
这些,岁禾不想再提了,她轻轻一笑,说道:“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吧。”
……
一炷香后,岁禾回到自己的住所莺歌小筑。
这里是离出岫学宫很近的一处住处,由两间正房和一处后院构成。
岁禾依着记忆,一路曲折回绕,躺倒在自己绵软的被窝中。直到深陷柔软的被子,才踏踏实实感觉到神魂和七窍归位。
她如今是真的活过来了。
真真实实活过来。
这里是终年阳光馥郁的南境,而不是常年积雪的北境龙山。
被子上水洗晾晒过,有阳光轻软的芳香。这里不再寒冷阴郁,不再需要燃烧壁火,也不再因寒冷而身体蜷曲。
一切都是舒展,和自由的味道。
侍女小怜推门而入,将汤药递给她,小口小口喂她喝,隔着蒙蒙的热雾,岁禾几乎有些想流泪的冲动。
“是不是这药太苦,阿禾你怎么要哭的样子?”
面对小怜的不解,岁禾也只是轻轻摇头。
眼前的少女略带稚气,穿着一身鹅黄衣衫,大概十三岁的样子。在前世,南境被灭国时,是这位少女救了她。化生成本体形态,鹿灵,一路奔逃,躲避战火,将她载往中州。
最后倒在南境和中州交界之处。
“活下去。”后来无数次,在她站着权力的巅峰,站着龙山顶上的九阙宫殿,她都会想起小怜的话。
活下去。那是人生中,为数不多,关爱她,甚至为她牺牲性命之人。从此中州寒夜漫漫,北境风雪肆虐,她一个人在尸山血海里载浮载沉,除了陪伴她左右的两个下属,再无一人肯真心待她。
那个伤痕累累的鹿灵和眼前这个少女的摸样重合。
岁禾无比庆幸,她们都还活着,还陪在彼此身边。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只要活着,或许可以阻止南境被覆灭的悲剧。
喝完药,岁禾好好洗了个澡。一身的疲惫被冲刷殆尽,虽然捆仙索伤了根骨,但养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穿好衣服后,岁禾坐在桌子前甜甜蜜蜜喝起了小怜收集来的花蜜。
馥郁的香味让她不自觉闭上眼睛。在这里真好啊,岁禾情不自禁感叹。
不用再晨起去操兵练马,也不用再去处理复杂的政事,不用兵戎相向,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此刻,是她最好的时光。
好时光还没享受够,小怜推门再次进来,跟她说道,卫长宁公子来了。
“啥?”
“卫长宁公子在外求见。”
卫长宁是谁?她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位姓卫的公子。
小怜脸上羞红,有些忸怩作态:“……就是跟你传那件事的那位公子。”
明白了。跟她传绯闻的公子。原来他叫卫长宁。
此时天色已晚,四月的天,此时早已黑透,只有窗外沙沙的风声,和偶尔的虫鸣。
岁禾不知他为何选择大晚上见她,这不是更说不清了吗?她可不想再与这位卫公子扯上什么关系,还嫌白天不够惨的吗?
“你去告诉他,不见。”岁禾交待小怜:“就说叫他以后别来找我。”
好好跟着叶芙蕖过日子,别再来沾花惹草招惹她。这句话太过粗俗,岁禾掂量了下,始终没有说出口。
过了会,小怜回来跟她答复,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岁禾,并摊开手,手中有一个碧色的瓷瓶。
岁禾打开,一股药香味扑鼻而来。
“卫公子说,他知晓叶师姐她们的所作所为,感觉十分难过,替她们向你道歉。同时,献上中州的碧灵髓给你疗伤使用。”
十分难过?渣男语录,惺惺作态。
“你去把这个瓶子还给他。”岁禾腹诽:“我们南境为四境药都,天材地宝应有尽有,什么疗伤奇药没有,需要他在这里假慈悲。”
“这……”
小怜走后,原本空荡的屋子彻底安静下来,不知为何,岁禾心中却隐隐不安。
也许是窗外的虫鸣太吵,也许是月光扰人心烦。
记忆中那双好看的眸子哀哀地望着她,软软的唇发出撩人的叹息。
“——师姐。”
岁禾心中一悸,她似乎想起来了。其实那天她被吸入幻海花阵里,恍惚中看见这位师弟提剑在劈花阵。无数伸展的枝丫朝他抽来,几乎将他的血肉贯穿。
他其实是有机会逃走的。在关键时候,他还是选择跟她一同坠入花苞。
遥远的记忆一点点拼合起来,岁禾记起那人苍白的面容,被花茎刺中,流血的肩背。以及在她吸入幻海花粉,神志不清软倒在他怀里……
那种肢体接触的,男人的气息。
他似乎对她有些动情,却在她冷冷的“我对你没兴趣”之后,一双眸子黯淡下去。
仿佛满天的星河破碎在花海里。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他脸上一点点退去的星光。
他是来救自己的。岁禾心想,直到最后天亮,花苞枯萎,他也没有动过她分毫,出花苞那一刻,她没有再去看他失血过多的脸,也没有再看他背后干涸的血迹。
她像是失忆了一般。
在南境时,她从来不再记起这位小师弟,只是记起了叶芙蕖她们一伙人对她的迁怒,并将这迁怒转化在了这位师弟身上。
一丘之貉。这是岁禾对此人最后的评价。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不记得这人曾经过来看望过她。也许真的在百年前的这个夜晚,他也曾披着星光将这个小药瓶送给她。
那时她怎么说的,她已经忘了。
大概仍是这一句吧。
——你去把这个瓶子还给他,叫他以后别来找我。
岁禾想到有点心塞,推开纱窗,却见窗前的小径上,除了小怜回来的身影,连只猫都不见,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已经走了。
岁禾心想。走了也好,省的以后多些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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