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那时的宋晏，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屁孩。
宋晏从小生活在农村里，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一门丧葬手艺来讨生活的。所以，从小他在父亲口中最常听见话就是：
“瓜娃子，学好这门手艺，将来还不至于饿死了。”
在他记忆中，父亲总是一边叼着旱烟，一边严厉的监督他扎纸。
日子就这样平淡却也安心的过着，直到一天，一个穿着昂贵兽皮的独眼男人的拜访，将这份宁静打破。
父亲热情的接待了这位看起来身份高贵的独眼男人，那一天，父亲和他一起在屋子里说着宋晏听不懂的话，宋晏只记得父亲那时满脸笑容，握着男人的手道谢。
临走前，宋晏还记得那个独眼男人给了他一块属于城里的、昂贵的、甜甜的糖。那样精致的东西，是从未去过外面的宋晏不曾见过的。
但就在那个男人离开的第二天，一切都变了。
父亲带他离开了家乡前往一个叫“清水村”的地方。
那时，父亲还只当这是同以前一样的普通送葬，却没想到会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其中。
他死在了引以为傲的手艺上，他死在了那场葬礼上。
宋晏的父亲死后，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凶棺无法入葬，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到最后，竟然将年仅七岁的宋晏推了出去。
“都是你父亲学艺不精出来害人，父债子还！”
宋晏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村民们咒骂他，咒骂他的父亲。
没有办法，当时宋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终于知道了这具棺材里的主人。
那棺材里装着的，就是现在他们口中的天女，彼时的杨家女─杨凄。
杨凄，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她的出生就是悲哀的开始。
村子里的人告诉宋晏，杨凄的父母给她找了户“好人家”，但“不识好歹”的杨凄却死活不肯嫁过去，竟然还想和一个没爹娘的野种跑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杨凄这么做对得起从小养大她的父母吗？”村民们愤愤的批判杨凄。
不过，最后杨凄还是被杨父杨母找了回来，连同那个野种一起。
他们为了防止杨凄逃跑把她关进猪圈，而对那个没父母的孤儿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他们吆喝着其他村民把他关起来活生生打死了。
可悲的是，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杨凄耳中，当日晚上，杨凄就吊死在猪圈里 。
自从杨凄死后，村子里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怪事，他们害怕是杨凄的怨魂作祟，便齐齐凑了口棺材让杨家把她好好安葬了，可到了出殡那天，几十个人都抬不动杨凄的棺材。
之后，他们就找到了宋晏的父亲帮忙。
……
时蕴听完来龙去脉，心中感慨万千。他有猜到宋晏和清水村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却也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复杂，就连他的父亲也因此而亡。
“抱歉。”时蕴右手握拳，贴在左胸口。
“嗐，”宋晏摆摆手，不在意的摇头，“没事，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没事，都过去了。”
时蕴点头，一双桃花眼中看不出情绪，他看着宋晏，问：
“那最后是你解决天女的吗？宋同事。”
……宋晏罕见的沉默，半晌，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哈哈，我哪有这个本事？最后是一个云游道士插手了这件事，我才侥幸逃了出来，否则我早死了。”
“……云游道士？”时蕴眉头微蹙，怎么又忽然出现个道士？
宋晏耸耸肩，扶额无奈道：“好吧，这听起来确实有点离谱，但事实就是这样，那个道士插手解决了天女救了我一命。”
“至于后来再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居然是这样，时蕴联想到天女庙里的那些符箓，心中思忖片刻，对宋晏的说辞便也信了七八分。
他心下明了，疏离却也不失礼貌的向宋晏道谢。
宋晏笑着摆手：“欸，这有什么，咱们是同事，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他笑着凑近时蕴，压低声音：“不过，那个，时同事，闻人哥……那边怎么说？”
嗯……？时蕴听到宋晏提起闻人谚争，他几乎是下意识皱眉，好端端为什么又扯到闻人谚争身上去了？况且他记得闻人谚争和他的关系并不好，那宋晏为什么找自己问闻人谚争？
时蕴果断摇头，干脆拒绝：“抱歉，我不知道。”
虽然闻人谚争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这里，他确实是时蕴唯一能相信的人。
“啊…啊？”宋晏看着时蕴那双带着警惕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笑容微微僵硬，拉开了和时蕴的距离，低着头喃喃自语：“你不知道啊……”
“什么？”时蕴谨慎的看向一反常态的宋晏。
“啊，没事，”宋晏扬起笑，“你要是没什么的话我就先走了，天色不早了，我怕回去太晚会出问题，你也早点回去吧，时同事，晚上不太安全。”
时蕴沉默的看着他，没再多问。
他并没有因为宋晏表现的人畜无害就相信对方，也并不会因为闻人谚争的厌恶而怀疑对方。他相信的，始终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到的。而并不是别人想让他认为的。
迎着月色，他又折返回了杨家废墟一趟，之前消失的杨家人此刻又整齐出现在眼前。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杨家人看他的眼神不再怨毒，而是转变成了惊恐，就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这导致时蕴一靠近他们，他们就惊慌逃窜。
怕我？时蕴皱眉。
不对！
不是怕他，而是怕他身上的东西，时蕴想起他身上放着沾了天女血的盖头，把它取了出来。
果不其然，那些鬼魂一看到这枚红盖头就面目扭曲狰狞的疯狂后退。
只有一个小鬼突兀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时蕴一下便注意到了他，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将盖头收起，尽量和善的走到小鬼身前蹲下。
月光洒下，小鬼惨白的肤色格外瘆人，他朝时蕴扬起嘴角，想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但大火烧的他面目全非，半张脸都凹了下去，任他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
“杨承林，是吗？”时蕴见过这个男孩，在天女的画上。凭着记忆，他准确的说出“弟弟”的名字。
小鬼听到熟悉的名字，呆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姐……姐……”
时蕴看向他的眼睛，青白色的眼珠毫无神采，他看不见。而现在，小鬼可能是把喊出名字的时蕴当做他“姐姐”了。可问题来了，他有两个姐姐，那时蕴现在扮演的是哪位？
时蕴蹲在地上，想到了身上放着的东西。
可能因为盖头上有天女的气息，才让小鬼把他当成他大姐杨凄了。
好吧，大姐就大姐吧……时蕴有些无奈。
还没等他说话，一双冰凉的小手已经小心翼翼牵住了他。
“姐…姐……，回…回家。”小鬼用力挤出一个笑，拉着时蕴往屋子里走。
时蕴也不挣扎，顺着小鬼的意往前走。小鬼把他带到天女的房间后便松开了他的手。
“家…人。”
小鬼再次开口说话，只不过这次说的“家人”又是什么意思？杨凄和他是家人？这还要再说一遍宣示主权？
时蕴不明所以，低头看向小鬼。发现对方正低着头朝着他脚后跟的方向发呆。
四周一片死寂，窗外时不时响起乌鸦叫唤声在这寂静的夜晚十分瘆人。
阵阵寒意爬上后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时蕴感觉周围连温度都降低了几分，门外时不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听得人心惊。
时蕴心下一定，不再犹豫，点燃符纸打算出去一探究竟。
“jia…人，jia…人…”小鬼又开口说话，近乎魔怔的朝时蕴重复这两个字，他依旧耷拉着脑袋，呆呆对着时蕴的脚后跟。
……为什么一直看着他脚后跟？难道他脚下有什么东西？时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猜想，他拿出匕首，调转方向，开始挖之前站着的地方。
地面的泥土要比他想象中的松软，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挖开了。他清理完掩盖在表面一层松散的泥土后，一角红色布料露了出来。
看来，这里确实有东西。
继续往下挖，不多时，一双红色绣花鞋便完整出现在他面前。他把鞋子拿开，发现了下面压着的破旧婚书。
他小心翼翼的把婚书取出，抖落上面的泥土，打开。
天女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就这样得来全不费工夫。
时蕴掂量着婚书，看来，天女的父母确实给她找了个大户人家。毕竟烫了金的婚书在那个时候可不多见，时蕴双手摩挲着金边，看向婚书上另一个陌生的名字─蒋栅夭。
“蒋栅夭，1967年4月8日亥时出生。”算到现在的话，应该有30多岁了？当然，前提是他还活着。
合上婚书，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天女的生辰八字和死因。也就是说，他可以选择度化而非正面和天女硬碰硬了。想到这，他不禁松了口气，正想好好感谢一下带他来的小鬼，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好吧，严格来说一开始其实也就他一个人。
他将婚书揣进怀里收好，打算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小鬼。
正当他打算起身时，身后却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
“时同事，这么晚了，出去的话可是会有危险的啊。”余初平轻飘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她从黑暗中现身，一只手搭在时蕴肩上，阻止了对方要出去的动作。
时蕴被凭空出现的余初平吓了一跳，下意识挣开对方的手。
余初平轻笑，手上力道加重，强行把时蕴摁在原地。时蕴一愣，余初平看着瘦弱但没想到既然力气那么大，还是说是他太弱了？
两个人沉默着，谁都没说话。余初平就像铁了心一般不让他出去，他也不可能真跟人打起来。没办法，时蕴就和余初平一直站在原地，时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能呆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余初平终于松开了对时蕴的桎梏。
她静静看着时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声道：“时同事，你说，今晚，会不会死人？”她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像是再讨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时蕴没理她，兀自抬头望向外面的天。
月亮被黑暗一点点侵蚀，乌鸦展翅略过枝头在空中盘旋、鸣叫。
风雨欲来，今晚注定不会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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