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刚到公司，还没来得及脱衣服，所以外面还套着一件灰色防晒服，拉链是敞开的。
里面一件白T打底，颈间还挂了一条银链，底下是迷彩工装裤，配着双大黄靴。
谁见了不说一声酷哥。
他又看了许栩一眼，转身离去。
许栩当然不会像小说里那些留在原地傻愣愣的人一样，等着穿着手工定制四十四码黑色红底皮鞋的霸总邪魅一笑，然后说一句“再不过来是要我抱你吗”。
作为下属，她在看到老板的第一眼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忙不迭推开办公椅站起身。
她看着陈为舟挺拔的背影，衣服两侧的束绳在空中荡起弧度。
以前她会想，她不像其他暗恋者一样。
读书的时候可以跟在喜欢的人身后，看着对方单肩背着包在走廊大步行走，阳光穿透玻璃窗洒在他发丝；可以和他的影子合影假装亲密；可以在他打球间隙悄悄送上饮用水；可以毕业的时候被他搭着肩膀留下一张拍立得。
留给她的只有那不足十分钟的演讲和上课前匆匆一眼还有搜遍互联网找到的几张照片和报道。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不是暗恋。
她没有读过陈为舟借过的书，没有在他待了一下午的灵湖边第二个长椅上坐坐，没有去过他推荐的那家餐厅。
一点也不合格。
书停借了，步道翻修，餐厅转让，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都隔了时间，差了一点。
许栩小心翼翼地跟在男人后面，不知不觉两人隔了有大概三米，就像是拉横幅的两个人，一头一尾，疏离又尴尬。
“嗷。”额头猛地撞上一堵坚实的墙，许栩痛呼一声，捂着额头踉跄后退，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
很好，还是没能逃过霸总小说的俗套，成了那个冒失撞上老板的迷糊员工。
……
鼻梁也传来闷痛，她下意识沿着眉心揉了揉，在陈为舟转身的前一秒，飞快放下手，挺直脊背，试图掩饰狼狈。
“落后半步的站位不懂吗？隔这么远让我跟空气说话？”
“对不起。”
遇事不决先道歉，许栩试图迎上他的目光，却在那双漆黑的眸子的注视下败下阵来，视线仓皇滑落，最终定在他颈间那条晃动的银链上。
陈为舟捻了捻指腹。从他的高度俯视，许栩低垂的脑袋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发旋。
“老板？”见对方没说话，许栩重新开口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羞耻，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很自然地就叫出陈为舟的花名，还是老板比较自在。
许栩感受到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脸，落在了哪里。刚想询问，男人留给她的就是背影了。
这一次，她谨遵教诲，半步远，零点五到一米的距离。
如果陈为舟侧头说话，她就能听得很清楚，但直到办公室，他都没有再出声。
陈为舟的办公室很简单，黑白灰色调，空旷冷清，连办公桌上的文件都摞得整整齐齐，没有一张纸从文件夹里跑出来。
许栩去过周森伟的办公室，与这里截然不同，桌子上有外卖盒，墙上贴得花里胡哨，墙角还有一个透明展示柜，里面都是小手办。
“公司文化、安全协议那些东西，你自己抽时间看。”
陈为舟边脱外套边说道，坐下来，将桌上一份文件推到许栩面前。
“这是设计稿，明天下午我要看到登录页跑起来。现在你就照着它标注重现界面，别自己瞎改。”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而后突然抬头，许栩捏着笔记本的手一紧。
“别记了，听清楚要求，框架用Vue3 Ts。”
“那组件库呢？”许栩下意识地追问，她听到陈为舟轻笑了一声。
“组件库？别想。从输入框到按钮，CSS自己写。公司组件库的规范文档在共享盘第二个文件夹，代码写完必须过一遍格式化，覆盖率低于30％直接打回。”
许栩心下一凉，签字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
“Safari和Chrome的最新版都要兼容，1280、1980分辨率的截图跟代码一起都发我邮箱。”
他说着又推过来一个文件袋，“代码规范按照这个来，我不管你自学怎么写的，进了这个门，就得按规矩来。”
许栩感受到自己的整张脸都在发烫，心脏剧烈跳动，不是害羞，是紧张。
“是。”许栩应了声就要退出去，手掌搭上门把手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基础框架和第一个输入框的样式做好了就给我看。”
“好。”她低声应道，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有——”陈为舟看了眼关上的大门，皱了皱眉。
坐在工位上，许栩的手还有点抖，黑色鼠标上是湿漉漉的水痕，几十页的规范文档，密密麻麻的参数。
看了眼时间，许栩长呼一口气。之前料到了不是吗，这些本来都是要面对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早点查漏补缺也挺好的。
上班第二天许栩就没来得及吃上午饭，屏幕上是基本成型的登录表单。
“这就是你改了一上午的成果？”
许栩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陈为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定在了她身后。
他微微俯身，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投向屏幕。经过一上午的洗礼，他的头发已经没有早上看着这么整齐，现下大半个额头都露了出来。
许栩慌忙要起身，却被男人不轻不重地按了下肩膀，“坐着”。
他的右手随意地撑在桌沿，左手则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许栩感觉到自己被圈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他身上的气息混着微苦的咖啡味弥漫开来。
她僵着背，热意又一次涌了上来。
“是，怎……怎么了？”她声音发紧，不敢回头。
“呵。”
滚烫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靠近他的那侧脸颊，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和痒意，她强忍着想伸手挠一下的冲动。
“设计稿里hover时边框是什么，你这又是什么？”
听出了男人嘴里的嘲讽，许栩忙看向屏幕，点开取色器，原本还有血色的脸颊唰地白了。
她早上光盯着亮度，根本没注意色号的细微差别，是深了两个色阶。
“对……”
“还有这里，”陈为舟伸手拖动代码编辑器的滚动条，“用flex布局能死？非要用margin-left硬调，屏幕一缩放就错位，这就是你自学的成果？”
许栩的眼眶有点酸，早上为了调这个布局，她对着教程试了不下十种方法，好不容易才对齐，到他这里还不是笑话。
他没有注意到许栩的异常，指尖继续点在输入框底部的误差提示区域。
“文档要求行高1.5倍，你写的line-height1.2，文字挤成一团，你自己看得不费劲吗？”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低下头，许栩下意识把桌上的笔记本往怀里收了收。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是没错。”
陈为舟瞥了一眼被她护住的笔记本，“那也要看你记的什么，不然就是假努力，基础参数都能搞错还想干什么？”
“说话。”他的手指又敲了敲屏幕，“不仅是色盲，还是哑巴？”
“我……我马上调。”许栩咬着唇，声音闷闷的。
明明自己已经对着文档核了又核，怎么还是漏洞百出，她不想在陈为舟面前出丑，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陈为舟直起身，目光在许栩泛红的眼角扫了一眼，眸色深了一度，没说话，却在下一秒伸手抽走了被压着的笔记本。
“哎——”许栩慌忙去抢，已经晚了。
男人翻开第一页，看到密密麻麻的参数比例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翻到某一页，动作顿了顿。
许栩顺着视线看去，耳尖、脖颈乃至后背瞬间烧得通红，要是有地洞，她现在就钻下去。
输入框hover色号容易错，要对比五遍！
陈为舟没说什么，把笔记本丢回她怀里，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去吃饭。改好之后来找我，要是还错，你就把文档抄十遍吧。”
脚步声走远后，许栩才抱着笔记本坐下，周围有人看了过来，她以为吵着他们午休了，连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歉意笑容，心里更是难堪。
许栩胡乱地吃了一碗馄饨就赶回了工位。
又仔仔细细把输入框高度、色值代码、边框颜色、圆角数值核对了五遍。
时间在流逝，看着同事陆陆续续地伸懒腰、接水，办公室重新热闹起来，有人进出0320办公间，许栩才起身。
“进。”里面传来陈为舟的声音，似乎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但感觉比上午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他快速扫了一眼她修改后的代码和截图，只淡淡说了一句：“行了，回去把交互逻辑补上。”
也许早上大家都有点起床气？许栩想。
她怀着一点点侥幸和重新燃起的斗志，满心欢喜地投入到第二个任务中，幻想着能提前完成，让他刮目相看。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一记闷棍。
屏幕上的登录按钮始终卡在“加载中”，圈圈转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试了好多次后还是每次刷新完才能重置，她有查过百度，也有问想过问周围的人，但大家要么死死盯着屏幕，要么一直接电话，嘴里吐着“版本迭代”、“bug修复”。
甚至还发消息给了庄倩倩和周森伟，但两人均未回复。
每个人都被自己的任务焊在座位上，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打扰。
又做了好几道心里建设，许栩才带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硬着头皮地走到他门前。
举起的拳头还没落下，门从里面打开。
“有事？”他又穿上了外套，却将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手臂内侧的青筋。
“登录状态的loading按钮……关不掉了。”许栩的声音在嘈杂的办公间里很快被淹没。
“代码。”
许栩慌慌张张地把电脑递过去，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的掌心。
陈为舟倒是没在意许栩猛地缩回地手臂，只是抱着胳膊低着头，眉头越皱越紧。
而后侧身靠在了门框上，指头“笃笃”地敲着键盘下方。
“用这种老掉牙的延时嵌套来关loading？你学的教程是哪个古董堆里刨出来的？比我爷爷年纪还大，一点不靠谱，还会把页面卡死！”
许栩往后退了半步，“我之前练习的时候，用这个……也能实现。”
“练习？”
她听到他嗤笑一声，笔记本被用力塞回手里。
“现在是让你做练习吗？这是要上测试环境的东西！用户点了登录，看着这个圈圈转一辈子？到时候运维找过来，你去跟他解释‘我练习的时候能实现’？”
原本嘈杂的办公室安静了一瞬，陈为舟抬头扫了一圈，马上恢复原状，不过还是有人悄悄探出脑袋往这边瞧。
两年前许栩觉得人生至暗时刻是练车，学科三那一周被骂的次数比她一辈子还要多，现在看来还不够。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哭，技术菜是原罪。
“关于异步操作状态管理的规范，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看了吗？还是觉得这些规矩是摆设，你爱怎么来怎么来？”
走廊的光照在他脸上，把下颌线的棱角映得格外锋利。
许栩攥着笔记本的手微微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委屈混着被戳中痛处的难堪，堵得喉咙发紧。
“滚回去改。”
陈为舟转身要关门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要是下班前跑不了，今天就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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