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严肃的赵导坐在监视器面前，接近三十九度的高温天气让所有人眉头紧皱。
监视器前一张过分美丽的脸被急速放大，日光葳蕤下，本应该是美人回头，满室荣光。
但此时穆鹭玉的眼睛没有半点波澜，好像对面空无一物，演不出情绪。
演戏状态不对。
赵导是业内颇有盛名的大导，多次执掌高预算的古装项目并且一出手就是当年收视榜首。这次的新戏《慕春辞》讲述的是在架空时代，以香道为尊的大礼王朝下的权谋更替，暗流涌动，三王爷和太子以及香师青展之间的爱恨情仇。
赵导摸了摸帽檐，挥了一下手，“先停一下。”坐在导演椅上，向后靠了靠，抬起右手，准备疏散周围的围观人员，给这位小花讲讲戏。
副导演翻了翻通告单，贴在导演耳边讲了句话，“赵导，之前疏散五次了，再疏散下去今天这戏拍不完了。”
导演看向放置在一旁的分镜头脚本、各演员的拍摄通告单、以及场记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今天的调度，唯有穆鹭玉那一行打了一个醒目的“×”号。
这意味着进度慢了。
穆鹭玉身为新晋演员，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S 大制作，进组的第一个月，前十几天只是拍一些简单的对戏镜头，今天则是这场戏的重头戏。
但已经是这场戏第五次NG了，再加上前几天不断失误，穆鹭玉心下有些忐忑。
今天这场戏，是身为容王府侍女的青展第一次参加春雩祭，她的隐藏身份是陈年谋逆案的香师之女，侥幸活了下来。
这场戏不能演出青展十分懂香道的老练，要在熟练与侥幸之间演出一种侍女的谨小慎微和对于香道的崇敬。
穆鹭玉整了整宽大的袖袍，等待着导演下一步指示，看见助理罗玉扬起小风扇冲她打了个手势。
五指合拢打开，这是她们两个之间的暗号——休息时间的冰饮已经备好。穆鹭玉向着那边方向弯了弯眼。
旁边的工作人员一时之间有些怔怔，被吸引住了目光。
繁复华丽的暗纹在衣襟上流转生光，穆鹭玉弯下的笑眼，光线透过少女净白的肌肤，红唇笑眼，一眼望过去就如同蜂蜜牛奶般甜蜜动人。
在本该多愁寡言的香师身上展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角色的气质。
青师这个角色是整部剧的戏眼，当初这部剧宣发一出，吸引了不少当红女艺人纷纷试镜。
当时穆鹭玉从A市著名影视学院表演系本科毕业后，也曾在一些中大型剧组演过戏，类似于女六号女七号之类的角色，戏份不多，但胜在能露脸。看到《暮春辞》的招募，穆鹭玉抱着试试的心态投了试镜。
当她的面容出现在监视器后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她的容颜所震撼。
头骨饱满，肤白如雪，眼神间顾盼生辉，即使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难掩明媚。皎若明月，亮若星子，配上高挑的个子，人群之中一眼难忘。
试戏那天，穆鹭玉特地找到了小班表演课老师，“老师，我要去《暮春辞》试戏了。”
穆鹭玉双手合十，捧在胸前做西子比心状，“有没有什么考前秘籍，可以让我的表演更上一层楼？”
老师想了想，很诚恳地提出了意见，“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表情再灵动一些就好了。”
于是穆鹭玉满脑子“灵动，灵动，再灵动。”
试镜那天，穆鹭玉起了一个大早，家里开车送她去江都影视城。
“囡囡啊，”穆鹭玉的妈妈开车微微侧头，看见她在副座驾放下化妆镜看了又看，“别紧张，很完美的妆容，我的女儿怎么都是好看的。”
“妈妈，”穆鹭玉将裙子上的褶皱揉了又揉，“我担心今天选不上。”
“小事情啦，妈带你去吃饭，拍拍照，好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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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走到剧组门外时，穆鹭玉深深呼出一口气，早先的初筛已经通过网络视频面试，现在先推开门去工作人员那里对一下姓名，拿到了一张今天的试戏台词单。宽大的帽檐遮盖住了她的神色，工作人员只看见一线红唇。
“您今天是来试戏青展这个角色的吗？”
穆鹭玉抬起头，笑了笑，“是的。”
工作人员有一瞬间的失神。
好漂亮，饶是她在剧组呆了很久，见过各式各样的演员，也还是被晃了心神。
但以她对青展这个角色的了解，角色气质是非常低沉的。
再一抬头，刚才准备来试戏的演员已经离开了。
穆鹭玉拿到的号码牌比较靠后，她打算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先看看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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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影视城是目前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这里面大大小小的剧组有非常多。上一个街区还是古色古香的古代，下一个就是现代化大楼，还由此衍生了不少旅游和旅拍的业务。
青展的这场戏要到下午七点才开始，眼下正是中午十二点。
穆鹭玉之前在演员试戏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大概明白了这场戏的主要内容。青展在容王府做侍女，因为识字被王府管事调往书房做一些整理书籍，清扫之类的杂活。
这是一场夜戏，书房花坛边有一些杂生的野花野草，青展却将这些杂花杂草收集起来，准备做一些辟邪防身的香囊。刚从暗道来到书房的容王看到了这一幕，对这个婢女产生了好奇。
青展对答有度，并且还辨认了一些杂生植物。至此，容王正式与青展结识。
实际青展在王府逐渐摸清了容王起居时间，目的为了接触容王，她知道容王手下有密谋军师，她想借用自己对香道的熟悉，展现自己的智谋进入智囊团。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为在谋逆案逝去的亲人们复仇。
穆鹭玉回想了一下这页剧本内容，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出“复仇，隐忍”两个字。一个熟悉的人声在耳边响起。
“！”穆鹭玉回头看去，一个身影在眼前放大。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眼前露出一张笑脸，单侧颊边有一个酒窝，长而又透亮的桃花眼，笑起来会亮起小星星。
原来是穆鹭玉的同班同学——江卿问。
“下午试戏呢，现在在脑子里排一排戏。”
江卿问用手机扫码，顺手给自己点了一杯柠檬气泡水。“要不我帮你排，演你的对手戏？”
“签过保密协议了，”穆鹭玉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了，这场戏是单人戏。”
虽然性别不同，穆鹭玉和江卿问两个“臭味相投”得很，两个人最大的目标就是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混吃等死。
顾宴盛不置可否，耸了耸肩膀，眼神扫过穆鹭玉的精致全妆，“那行，看你今天盛装打扮了一下，看来这戏确实很重要。”
一个念头突然在在穆鹭玉心里滑过。
隐忍的青展应该不会打扮得如此亮眼吧……
穆鹭玉抓起放在身边的托特包一跃而起，直接奔向最近的卫生间，“谢了。”
“走了？——”江卿问后半截话语还卡在嗓子眼里。
好吧。
江卿问摇了摇头，脸上有些疑惑，“还是这样风风火火。”
在托特包的最里面装了一瓶卸妆膏，穆鹭玉熟练地将膏体用手打圈划开，接着涂抹在脸上，仔仔细细卸掉脸上的妆。
“呼……”
终于卸完了。
穆鹭玉转身想走，却在此刻停住了脚步。
要不要涂个提气色的口红？
想了想，以最快的速度画了个伪素颜妆，口红也只是用哑光色轻轻略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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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号准备。”工作人员按顺序叫号。
穆鹭玉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炽热的白炽灯明晃晃挂在头上，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排评审。在房间的中间，搭着一处景观，用木质栏杆搭出王府的花园一角，左右两边是盆装鲜花。摄影，灯光，录音装备一应俱全。
“我是穆鹭玉，毕业于A市影视学院，曾演出过古装戏《碎玉》现代剧《此去夏晚》等剧集。”
随着穆鹭玉的介绍，原本有些喧闹的场地渐渐安静下来。
“开始吧。”
明明没有月色，却在穆鹭玉弯腰的一瞬间将所有人拉近了夜月下的容王府。低身，侧脸，看不见目光，无端让人觉得哀愁。
穆鹭玉，不，应该是青展。
耳朵明显捕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硬。却仍旧没有抬头，仔细从眼前的野草中辨认出可以用来制作香料的植物。
是香茅！
从身边的小框中拿出特质的药剪，截取叶片最好的一部分。随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近，监视器放大了穆鹭玉的神态。
惊慌的表情在穆鹭玉的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强作镇定，她呼出一口气，转头，青展迎接自己的命运。
“卡。”导演示意可以了。
穆鹭玉紧张的心情得到了舒缓，大有一种考完期末试的放松感。看见下一位试镜演员来到了现场，穆鹭玉紧接着退出了大门。
试镜结束得很快，场地只剩下了一众评委。
赵导说，“203号的演技看得出来有些不足，但她身上的有一部分气质实际上是跟青展重合。”
“我投203号一票。”
穆鹭玉当然不知道她是被票选出来的。
她以为是天上掉馅饼砸到脑袋上的。不过现在，穆鹭玉摇摇脑袋，将过往回忆摇出脑袋。
赵导说，“这场重头戏是青展的眼神，摄像会推眼睛的特写，要演出希冀和对过往的怀念。”
“这是青展再一次以正式的身份踏入香道，这个人物的形象是非常复杂的。”
“再试试吧。”
摄像机推到穆鹭玉眼前。
她努力回想自己二十三年间的人生经验，有什么事是既有希冀又让她充满怀念。
想来想去。
艺考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没发挥好不过线但实际上自己最后发挥的很好。
穆鹭玉的眼眶有些湿润。
“好，卡。”导演叫了暂停，叹了一口气。
还是不对。青展的人生浸润过太多绝望的时刻了，越是可以抓住的机会，她越不会显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她不会哭。
至少在这样的时候，她不会哭。她应该有一双悲哀的眼睛，但此时不应当浸染着泪水，反而带着看透一切的森冷。
被通知今天她的戏份暂时搁置，先回化妆间休息一下。
被天降大饼砸到了头上，却没有吃下这饼的实力。
穆鹭玉有些望饼兴叹。
她走出庭院大门，刚好与男二擦肩而过。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句嗤笑，“实力不行就主动退出吧。”
声音不大，却刚好传到了周围一片群演的耳朵中。“青展”这个角色，除了穆鹭玉之外，还有同时有三名女演员正在接触排练。说话的这个男二刚好与另外一名女演员是同个经纪人。
穆鹭玉知道自己演戏经验是这几个人中最浅薄的，每天也努力揣摩人物情绪，但奈何始终无法达到导演心目中最完美的要求。
有的时候一个角色的气质是否契合，才是最重要的。
她张开嘴欲言又止，男二已经走远了。
算了，就当刚才是癞蛤蟆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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