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镇是景明国最为特殊的直隶州,地方大小不过两百里,却不归布政使司管辖,而是由鬼界管辖官衙与东厂联合负责,每五年接受巡抚审查,且派人一同回京复命。
如今,东厂暂时不成气候,千灯镇的话事权旁落官衙了。
萧空扫视一圈,发现平常不正经的老官员皆是板正坐直,随时听候差遣做事,很好,就差其他人到来了。
“安夫人,我已经派侍从出去查探海域情况,你先少安毋躁。”
安夫人心定一半,当她无意抬头,复见天更加幽红的那一刻,心重新哐当坠落。
“萧大人,千灯镇每年都面临飓风席卷而来,我丈夫前些时日也已勒令周边百姓不得下海,饶是如此,我同他还是夜不能寐头痛难忍。”
“这天,甚怪!”
萧空思索片刻,迅速走到自己桌台随手抽张空纸,写下几笔,盖上官印,“安夫人,你既熟悉海域边上的百姓,请她们先收拾行囊快些到这里,之后你可作主安排空置的屋子让她们住下。”
从前的鬼官哪里管过百姓死活?
没有……
“谢大人!!”安夫人抹去眼泪接过旨令,跪下一叩,匆忙驾马离去。
站在官衙办事中央位置,萧空背手眺望血红色的天空,“诸位在千灯镇做官良久,想必你们也知晓飓风袭来会有什么后果,或许这次牵连范围更广,但我们身为官员务必挡在最前面,退缩者按军令处置。”
安柏大喊一声:“是!”其他老官员也稀稀疏疏地跟着响应,但当他们低头翻阅往年飓风应对的册子,虽寥寥几笔记载,可假若他们的亲人友人成为其中一笔呢?
怕死的心,重新坚毅起来。
又过去半个时辰,估摸巳时时分,相关的人员都齐全了。
“大人啊!你做法不厚道!”
周老板作为附近一带最大的商会老板,人都没彻底走进官衙内部,便率先提出抗议。
“说来听听,何处不妥?”
周老板站在萧空桌台底下,拱手:“大人,千灯镇空置的屋子草民愿低价暂给官衙挪用,或是平价卖出地契归官衙所有。”
“千灯镇的税额,周老板怕是五年未交了吧?”
“大人啊!草民也是在商言商,草民手底下干活的人也有妻儿父母,赚得也不多,大人您还这么安排……那日后,草民还怎么管理商会?手底的弟兄们吃什么喝什么?没个三五年,她们会搬出去?”
坐在桌台上方的凌渡深不屑一顾,凭空变出一本黄旧的账本,在周老板面前晃了晃,“熟悉么?”周老板原本激烈抗诉的红脸刷地变白,“你……你!”
凌渡深挑眉:“之前被你关押关太久,无聊,到处闲逛就逛到你藏匿账本的密室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萧空打配合:“倘若周老板爱惜百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障粮仓充足,我可以从轻发落。”
“你们!”
周老板负气甩袖,落座后不再言语。
王伈芝顶着红肿的眼眶站在人群后面,扯扯裙摆尾部,别扭地纠结自己要不要上前。
“当年月下为生民立命的誓言,可曾作数?同窗。”
“自然作数!一码归一码!”
“好,从现在起,防洪堤坝的事情就交由你,之后需要别的人另外跟我提,你且拿着令牌调遣我府上侍从,她们正在岸边探查。”
拨开层层人群,王伈芝骄傲地抬头接过令牌,拍拍胸脯,“放心,习书多年本就施用于民!”萧空紧皱的眉头放松些许,轻声,“我等你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
旁听多时的凌渡深黑沉脸,翻了个大大白眼,什么叫我等你回来?解决完问题,回来亲亲抱抱举高高,是吧?
无语。
原先的东厂厂卫被凌渡深灭掉几个,除去魄月坛被围剿二三十个,再加上羁押大牢里变得神志不稳定的几个厂卫,现在自由出入的厂卫就剩下二十四个。
苏焚规矩地半弯腰拱手:“东厂役长苏焚,见过萧大人。”
“免礼。”
与他文绉绉作态不同,他的眼睛极为纤细狭长,眼白稀少,面色苍白,像是活在人间的阴森鬼仆。
“不知萧大人唤东厂来官衙,所谓何事?”
“与官衙轮流全日守卫鬼门,以防居心叵测之人趁乱干涉鬼界管辖,陛下一旦怪罪下来不是你我能担责的。”
“下官自当与官衙携手并进,管好鬼门。”
“很好,过后我会向陛下奏疏苏公公的功绩。”
“谢大人赏识。”
苏焚安分落座周老板身侧,双手搭在大腿,目不斜视。
中央尚且站着的人,只有驻军将领与镇长了。
“前些时日我曾一户一户询问,得知两位常为千灯镇百姓做事,人人争相夸赞的存在。”
将领:“谬赞,不过是分内事。”
镇长点头附和。
“既如此,安置与护卫百姓安危的任事交由你们,我希望千灯镇百姓无一伤亡,兵卒也是。”
将领、镇长:“末将/草民明白。”
云层悄然而至,血色暗如乌黑,不见光亮。
官衙内,无一人停留。
凌渡深睡在躺椅上,双手搭在脑后,非常闲适。
“大人,万一洪水抵挡不住蔓延进来淹没千灯镇,导致无家可归、无粮可吃的情况,该怎么办?”
萧空揉搓眉心:“所以,你立刻带上官衙住下的全部鬼仆协助王伈芝,在飓风来临前尽快建起堤坝,阻挡洪水侵袭。”
“大人安危呢?”
“无妨,快去。”
凌渡深依言站起,挠头,万般无奈道:“行吧,有事叫我哈。”
“嗯。”
浩浩荡荡二十多个鬼仆,一路飘至王伈芝面前,组成一个大圆圈。
凌渡深抱臂,居高临下:“诶,大人唤我来帮你。”
王伈芝抹去脸上的泥浆,指指角落堆砌的沙子,“把沙砾装入布袋,再把布袋搬运石阶上面,堆稳点。”说完,她没再管凌渡深,继续埋首搅拌泥浆。
没有神智的鬼仆只能执行简单指令,所以凌渡深独自拼命往布袋灌沙砾,其他鬼仆则一个接一个扯着布袋角角搬运至台阶,但堆得乱七八糟,还是萧空的侍从帮忙堆叠,才算是彻底完成工序。
海潮忽然平静如水,方圆百里不闻风声。
王伈芝急了,大吼:“凌渡深,快过来搬泥浆堆高堤坝!”
“……”
使唤得真顺手,谁给的底气?
但最后,几十个人和鬼仆一起急吼吼堆堤坝、堆沙袋,忙得热火朝天,赶在闷热水气味来临前,完成一道道临时简易防护堤坝。
回去之前,凌渡深指挥鬼仆搬运多余沙袋,以备不时之需。
王伈芝侧头叉腰,活动脖颈:“没承想,你干活挺利索的,不像京城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抬。”
“不像娇生惯养……”
“怎么?钦佩我了?”
“你……”
被凌渡深不要脸地回答,气到她推开侍从,自己跑去另一条道路走。凌渡深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追过去聊,“要不要赌一下,你与我,谁在大人心里更重要?”
“不赌。”
“呦,这就退缩了?胆小鬼。”
王伈芝压低半边眉毛,相处七年时日,她早已摸清萧空的脾性,若是凌渡深没那么重要,那晚,萧空不会因为她的口不择言而斥责她。
但……
她作为景明国最得宠世家女,放下一切身段,堂堂正正在萧空后面追了足足七年,不是七天!纵使萧空是个不解风情的冰块,也该消融了。
“怎么个赌法?”
凌渡深特意降低声调,捂嘴,贴近王伈芝耳朵细语。
舒儿原本眺望远方的眼睛,随着两人距离贴近而逐渐偏移视线,但不管如何沉下心也无法听清嘀嘀咕咕什么。
“你输,必须践行赌约。”
“君无戏言。”
半刻后。
一行人抵达官衙,便与祖祖辈辈居住在海岸边的百姓撞上,焦急绝望的她们堵在门口,纷纷叫喊萧空给一个明确说法。
王伈芝拧眉,试图挤进拥挤的人群中,刚挤进半个身子但不知哪里来的粗壮大手一把推开她,只得退回原来站的位置。
而凌渡深飞在上空,径直来到萧空跟前。
“大人,需要我驱逐她们么?”
“不。”
萧空站在人群上方,敲响鼓:“安静!”
底下一男子不服管教,举起渔叉叫嚣:“京城来的臭娘们,懂不懂海?老子活了那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非要老子放弃一切,离开祖屋?”话语粗糙不敬,但他的抗议却有许多渔民点头认同。
萧空坦然回应男子质疑:“天灾当前,本官谅你性急不予计较,不得有下次。假使飓风没有摧毁岸边宅邸,等飓风一过就允你们返回,没结束之前本官一概不能放你们返回。另外,每户派一人时刻观察情形,警惕洪流蔓延至此。”
男子小声撇嘴:“叽叽歪歪的臭娘们。”
不巧,凌渡深的耳朵额外灵敏。
骤然发难,强行操控男子双手往喉咙深处伸去,逼得嘴唇侧边裂开一道道血痕,瞳孔也因为过于痛苦而流下生理性眼泪,发出呜呜呜恐惧的声音。
“住手,不得伤民。”萧空自顾自说话,可她身侧分明没人。
原本不服管教的其他人,才意识到自己面前好说话的娘们是个鬼官,她手底下有鬼仆!
生杀予夺!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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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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