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麻烦你了啊。”云韶对着司机张叔笑道。
“应该的，太太，您放心，咱们从这过去来得及，不会耽误您的事。”
张叔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太太”，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个小姑娘一颗澄澈透明的心。
少爷没出事之前，真正的意气风发的金字塔尖上的天之骄子，数不清的名媛闺秀绞尽脑汁只为跟少爷搭上一句话，但少爷出事后明里暗里说些风凉话的也正是这些人。
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一样，那样的才华，那样的家世却是这样不一样的性格，没有眼高于顶，没有不屑一顾，只是温和澄澈，只是不动声色。想起那些小姑娘亲身经历的见证的不一样的少爷，张叔又感激又心疼。
“张叔，出发吧。”云韶系好安全带，对着发呆的张叔说。
“好的，太太。”
“张叔，不是说过嘛，叫我云韶就行了!”小姑娘笑笑。
张叔也笑笑。
发动汽车时，后视镜里映出云韶低头查看平板的侧影，屏幕上不是她的核物理模型，而是密密麻麻的复健数据表格。他心里叹了口气，这位小太太啊，为了少爷的康复，把自己那项能在国际上再攀高峰的科研项目生生压后了半年，听管家说昨晚更是在书房熬到凌晨，就为了优化一个肌肉拉伸的角度参数....这般掏心掏肺的好,竟是半分不求回报的。
想到这，张叔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方向盘。当年少爷意气风发时，和苏晚小姐是多少人眼里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少爷出事那阵子，她只托人送了束白玫瑰，便再没露过面。如今想想，倒是小太太，在少爷最低谷的时候，像株沉默的松柏，硬生生撑出一片荫蔽来……
“张叔，想什么呢?”云韶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正对着平板对数据。
“到机场还有多久啊，咱们别误了和F国专家的会面。”
张叔定了定神，稳了稳语气:“快了太太，您放心。”
车子驶入机场VIP通道时，远远就看见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正站在廊桥口等候。他穿着笔挺的制服，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目光在瞧见云韶的瞬间，镜片后温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云教授，久等了。”男人走上前，伸手的动作礼貌又克制。
“我是外交部的顾晏，负责这次F国核物理专家的接待工作。”
云韶伸出手，指尖相触时，顾晏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和操作精密仪器留下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触感记在心里，面上依旧是专业的微
笑。
“顾先生客气了，应该是我来等您。”
两人并肩走向贵宾室，顾晏的目光偶尔落在云韶的侧脸上，思绪却飘回了去年的国际核物理领奖大会。那时她站在台上，一身利落白色西装，讲解着‘可控核聚变模拟系统’时，眼睛里的光比台上的聚光灯还要耀眼。他作为特邀外交代表出席，只一眼，便觉这世间所有的星辰，都不及她半分璀璨.....
而此刻，这位让他心动了一整年的女科学家，正认真地和他确认着专家的行程细节，浑然不觉身边人的目光里，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飞机准时准点到达。
“云教授，你的‘量子隧穿效应在恒星内核的应用模型’是我们领域近五年最突破性的成果!我一直好奇，你后续关于“深空粒子探测”的项目为何突然暂停了....”F国的皮埃尔教授，现今核物理领域的代表人物，砥柱中流，一见到云韶，便顾不得其他，立马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操着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
顾晏站在一旁，看着云韶从容应对的模样，心里那点探究欲又被勾了起来。他早就听说，那个项目是云韶倾注了三年心血的心血之作，却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从所有公开议程里消失了。
云韶脸_上的微笑淡了些，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平板边缘，那里还存着路存最新的复健数据:“项目只是暂缓，皮埃尔教授的研究才是眼下的重点。”
简单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顾晏看着她转身和专家讨论学术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心里那点探究，不免又深了几分。
于是一行人匆匆走出机场，往核物理研究所的方向而去。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来往的行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无他，只因领头的男女外貌实在出色，让人瞩目。
会议室里早已备好最新的观测数据，她条理清晰地主持着一场接一场的研讨会，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指尖才会下意识摩挲平板边缘，那里有路存今天的复健记录，她还没来得及细看。
暮色四合时，秘书轻声询问欢迎晚宴的行程，云韶垂眸整理着文件，语气轻缓:“家里有点事，晚宴我就不参加了，辛苦你们替我招待好教授们。”话音刚落，她抓起包就往停车场走，快得几乎要冲破傍晚的风流。
一旁的顾晏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指尖捻了捻，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阿韶，下班啦”看着小姑娘急匆匆的走进来，我笑着说。
刚结束一天的复健，不糟糕，无恶化，没好转，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跌倒，一如既往的结果，我心里却早已平静。不再像最初那个自暴自弃的自己，把助行器推到墙角，觉得自己就是个站不起来的废物。
看着小姑娘言笑晏晏走过来的样子，脑海里不受控地浮现出三个月前的画面。
一身狼狈把复健球狠狠砸在墙上的男人，冲那个文文弱弱、安安静静、不言不语只是沉默陪伴的小姑娘嘶吼“你滚!别再管我!”
小姑娘还是板板正正，一笑露一排大白牙的看着我，语气是温和的，眼眶却是湿润的，可她还是那样笑着，温柔地不动声色地。小姑娘在我身旁蹲下来，默默地捡起碎片，把药膏放在我手边，也只是说“路师兄，再试一次，我陪着你。”
那时她的眼神，坚定得像她演算核物理方程式一样，让那些自暴自弃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溃败。我扶着助行器，又迈出一步，唇边忽然漾开一抹极淡的笑。这个板板正正一笑露一排大白牙的小姑娘，总是用她最笨拙的坚持，把我从泥沼里一点点捞出来。
“是啊，路师兄，我看今天的数据很好,腿部肌肉显示有了很大的改善，下次我跟王医生说重点加强小腿肌..”
小姑娘甚至没有先脱掉外套就径直向我走来，兴高采烈地向我扬了扬手中的平板，浓密的睫毛眨啊眨，像扫在人的心上。
看着平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我忽然想起来摊在书房桌子上的手稿，同样密密麻麻的一片，数不清的折线图和数据稿。那些她不眠不休熬夜赶出来的，原来不是她的研究方向，而是我的康复数据。
周遭忽而沉默，一切却震耳欲聋。
曾经一度对这个看起来板板正正一笑露一排大白牙的小姑娘感到好奇，我甚至在想这个既不是医生，也不是理疗专业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对每一个数据了如指掌还能给医生提建议的，难不成研究核物理的这些天才们对数字都是过目不忘嘛。我下意识地忽略了小姑娘所做的一切，我不曾想到那些我觉得她过目不忘的数据甚至不是从医生口中听来的，而是这个板板正正一笑露一排大白牙的小姑娘不眠不休地学习总结出来的，而她的发心不过是希望我能更好的康复。
“路师兄，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妈妈刚才还打电话问我出门了吗，等咱们过去开饭呢!”小姑娘含笑地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看着小姑娘眼底的红血丝，又看了看她特意调整到自己高度的呼吸频率，喉咙发紧。我想说“你刚回来，先休息”，话到嘴边，却成了“好。”只有自己知道，这声‘好’里，藏着多少不敢宣之于口的动容和歉意，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绪。
老宅的灯光暖黄，隔着雕花木门都能闻到饭菜的香气。我们刚进门，温女士就迎了上来，她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先是温和地笑，随即又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眼下的红血丝，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疼惜。也许我并非不知道心底的那丝情绪为何，也许我只是下意识逃避。
“快进来，饭菜刚上桌。”温女士拉过小姑娘的手，指尖的温度熨帖。
“老头子今天还念叨你，说你爸新季度的政策报告写得入木三分，你妈妈医院的那个心脏康复中心，更是救了不少人。你们家从老一辈的红军风骨，到你们这代的精英模样，尤其是我们小勺儿，真是样样拔尖。”
平时一脸严肃的父亲也温和地笑着。“阿韶最近工作怎么样，一切顺利否?”
“一回来就说这些，在外面还视察不够啊，快让孩子吃饭。” 温女士瞥了父亲一眼，在外不置可否、严肃威严的父亲立马说道“吃饭，吃饭。”
“我一切顺利，您放心吧，爸爸!”小姑娘脆生生地应道。
“嫂子!”妹妹路云宁像只雀儿似的扑过来，挽住小姑娘的胳膊，眼睛弯成月牙，“我可想死你做的佛跳墙了!那滋味，外头米其林大厨都比不了!”
小姑娘被她晃得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那我明天就给你做，让我们小宁吃个够。”
温女士闻言嗔怪地拍了下路云宁的手背:“你这孩子，佛跳墙多费事，你嫂子天天工作那么忙，还要照顾...忙完工作还要给你做饭，累坏了怎么办?想吃让厨房做去,别净给你嫂子找事。”
“哎呀妈，”路云宁眨着眼睛，凑到小姑娘身边，“嫂子做的和厨师做的能一样吗?在你心里也就我哥能配上我嫂子亲手炖的佛跳墙。嫂子，你可不能重色轻妹啊，老公哪有妹妹重要!”
“明天就给你做。”小姑娘被她逗得无奈又好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看着她们亲近的模样，看着温女士看向小姑娘时那近乎骄傲的眼神，看着父亲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现在藏不住地表露出来的喜悦，心里那点说不清的酸涩，突然就被这满室的烟火气烘得软了几分，所有的情绪都好似被熨平展开，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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