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时，我攥着一个陌生的地址，坐车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坐在火车上，看着两边掠过的无边雪原，我万分激动。这一天，我等了整整十四年。
我要做的事也很简单，找我妈。
我从一生下来就没见过我妈，唯一知道的是，她的长相和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就像每个人都有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一样，我妈也是我生活里“难以启齿”的存在。
我的日常生活中，只有我爸、我姑、我爷爷三位长辈。除了他们，我没见过任何长辈。这也很好理解吧，我连我妈妈都见不着，更不可能见到我妈妈那边的七大姑八大姨。
至于为什么说“难以启齿”，这也是大有渊源的。
首先，关于我妈的事，我肯定是问过我爸的。那不是我第一次问，然而我爸之前的所有回答，都是糊弄或者是沉默。唯独在那次，我爸当时的反应，真是把我吓着了。我爸平时是一个内敛精明的人，对我也很温和，从来没发过火。但当我问出“爸，我妈去哪了？”时。他发了好大的一通火，他那时那个怨恨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仇人。还冲我吼：“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那个时候已经七岁了，早就已经懂事了，心想：得嘞，您不知道就不知道，大不了我以后找我妈去。
因为这事和后续的其他事，我和我那个便宜爹，这么多年以来都不亲。但找我妈这回事，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才真正付诸实践。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在问了我爸之后，我就去问了我爷爷。
我爷爷的回答，我他爹能记一辈子。
我爷爷是个当兵的，一辈子权势滔天，在外面从没被人忤逆过，在家里脾气也特别坏，动不动就拎着自己的棍子打人，像朵乌云一样笼罩在所有人头上。再加上他又喜欢孙子，而我不巧是个女孩儿，他对我就更嫌弃了。但我当时没办法了，只能去问他。
我记得我在他面前说话时，声线都打着飘。
“爷爷，你知道我妈妈吗？”
我低着头等了很久很久，脖子都酸了，他才来了一句：
“说她干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大气都没敢出。
因为爷爷前几天刚打死了一只来家里偷嘴的猫。真的是活活打死，那个猫的叫声在院里几乎是响了一夜。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成为那只猫，再加上我那便宜爹也不向着我，我说了声“哦”，之后就逃之夭夭。
我连维护我妈的勇气都没有。
从那之后，“妈妈”这个词，在我心里，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就连语文老师要我们写“我的母亲”时，我都难受得浑身颤抖。
直到，直到，直到我九岁那年的母亲节，那天的母亲节刚好是阴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我想我妈想得不行。我也是胆生毛，不知道什么是死，沿着屋外的水管就爬上了四楼的窗台，翻进了我姑的房间。
我这个做法是不太优雅，但也是有原因的。
我姑姑她是个精神病患者，真真切切有精神分裂的。她常年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被特赦出来透口气。我一年到头和她话都说不上几句，只能用这种办法找她。
我从外面掀开帘子时，整个房间都被月亮照得亮堂堂。我姑就躺在床上，和我对视了一眼，一动不动地，我看见她的眼睛都被月亮照亮了，一闪一闪的，很动人。我从窗台跳下去，跑到她面前，叫了一声姑姑。靠近她，我才发现，她眼睛里闪着光的，是眼泪。我伸手帮她擦了一下，她这才好像有点回过神来，掐了一下自己，说：“我这不是做梦吗？”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事件后，她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捏着我的肩问我摔没摔，还勒令我再也不许扒窗户了，说万一摔了怎么办。
她的温柔细心和关怀怜爱，让我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母爱，虽然可能还差一点，但这是我人生中接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女性长辈的爱。和母爱，应该也很相近了吧？
所以我大着胆子开口了：“姑姑，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等着她回答的间隙，我就像是在等着自己的审判结果，因为听见别人说自己妈妈的不好，真是十分难受的一件事。
万幸，她一把把我揽进了怀里，说：“你妈妈是一个很坚强很冷静，很勇敢很热情，很幽默很特别，很聪明很理智……不对，有时候也很冲动……的人。”
我从小学习不好，最喜欢的是体育，那时候对这些词都不太明白，也不懂是好还是坏。但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我觉得，我妈一定是个好人。
“我妈是个好人”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我亢奋了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上学都不困。憋了一肚子的话我没地说，最后还是和我一个同桌说了这件事，她听完后当场说：“你爸和你爷真是两个瘪犊子啊，臭不要脸。”那时我年纪尚小，不懂这两个词的杀伤力是多么巨大，更何况是晚辈骂长辈，但学到东西后就是很想运用。
晚饭时，看着喝汤的爷爷和埋头吃饭的便宜爹，我真是越想越来气，实在忍不住了，把碗筷一摔，拍案而起，就说：“你俩瘪犊子，我妈是好人，为什么说她坏话。”
我说完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两道凉飕飕的视线朝我“唰”地看了过来，我浑身温度骤降，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完了，冲动了。
我爷当场气呆了，手上汤匙“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捂着心口死死瞪着我，手边还不屈地抓着棍子，想要抡起来打我。
我当然是拔腿就跑，但是我爷真是把当兵的气派都拿出来了，大吼着：“张贵祥！给我拦住她！”
个没心肝的，叫他警卫员拦我，是真想打死我啊。
我余光瞥见张叔叔甚至都犹豫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头子还在火上浇油：“你敢不听我的！给我抓住她！我今天要让她好好知道，老子是怎么打得天下！”
还好，我那便宜爹还算有点良心，他一拍桌子，挡在他爹面前，拿出了比我爷爷更盛的气势，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我爷懵了。
毕竟在此之前，我爸几乎没顶过他的嘴。更别说今天这事我还不占理，但我爹却为此撕破了一直维持的“孝子”面具，冲他直嚷嚷，他不气懵才怪。
我看着他们僵持，终于在楼梯转角停了下来。我有预感，他们要吵架，而且我能从他们的话缝里拣点我妈的事，也算是慰藉我受伤的心灵。
果不其然，我爸开口了：“爸，我这十年以来，从来没有违背你的意愿，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她，连带你亲孙女你都不肯给个好脸色？”
我爷嗓门巨大，我听得清清楚楚：“我正是因为知道你的一切服从都是为了她，我才不接受她！她要是真进了这个门，那就反了天了！”
这个她，当然就是我妈。
个糟老头子，果然是你从中作梗。我在心里骂了一顿我爸的坏爸。
我爸揉了揉眉心，尽量冷静下来和我爷爷说：“那爸你说，她怎么个反了天了？”
“她打男胎，她还要孩子跟她姓，她还要你帮她洗衣服，她还要你搬出去和她住，她还踩着你的头摘树上的桃子，她还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她还要你去学那些下九流的东西不让你管公司，她还要你做饭刷碗！自己天天出去抛头露面，这么不安分的女人，她这不是翻天了吗！我是为你好你懂不懂！”
“她当年打胎那是……她要孩子和她姓没错，但最后不也姓杜吗……还有，她骑我头上摘个桃子怎么了，我乐意。爸我告诉你你就是管得太宽了……”
我爷爷怒火中烧：“你还敢给她说话！我告诉你，就是因为她，我们家才会出了那么个……！”
出了个啥？我没听清，就像是按到了某个开关一样，两人的对话最终就此结束了。架都没吵明白，就这么停了，给我整得抓心挠肝。
但这个好像也不是很重要，我万万没想到，第一次了解我妈那么多事，居然是从我那个死活不愿意张嘴的爷爷的口中。晚上，我躺在床上扭来扭去，就像是掉进米缸的老鼠一样反复品味那些在我看来其实是褒奖的话语。
我妈可真叛逆。怪不得我爸的古董爸老说她坏话。
想着第二条“罪”，我突然开始好奇，我如果不叫杜霰，那叫什么？我连我妈姓啥都不知道呢。刘霰？李霰？王霰？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就在这个时候，我便宜爹给我带消息来了。
他或许是看今天白天战况太过激烈，特意来慰问我的。他带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女人，头发利落地全部扎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间神采飞扬，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我当即就知道了，这是我妈啊。
我盯着照片看了好久，一翻过来，背面写着一个名字，薛放。
鄙人不才，纵然语文一塌糊涂，恰巧认得这俩字。薛平贵的薛，放学的放。
看看薛平贵这个名字多么俗气，再看看薛放，好名字啊。怪不得我妈要我跟她姓，薛这个姓，多小众啊，取名也好听。可惜了，我这个霰和薛不是很搭，念着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头子故意为之。
个坏老头子。
我九岁以前，连我妈长啥样，叫啥名都不知道。也就是这天晚上，我才第一次知道我妈的长相和名字。我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她好像也在看我一样。眼神很温柔。
或许是有我妈给我壮胆，或许是有了白天我爸撑腰的底气，我大着胆子，又问了便宜爹：
“你喜欢妈妈吗？”
我爸应该也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看着我，呆住了，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我看他眼圈渐渐的，有些泛红。我吓傻了，我爹这是要哭了？难以置信，我爹居然要哭了？我看他笑得都少，居然还会哭。
然后他也没回答我，怔了好久，最后像个小姑娘一样跑走了。给我看得嘴角直抽抽。
但我其实还是有点拿不准，因为那个时候小，根本就理解不了大人的心境，也领会不了爱恨转换的独特之处。以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我爸肯定是伤透了心，再也不愿意见到我妈了。
也难怪我之前一问就直冲我嚷嚷。
紧接着，又有一件事，更确定了我当时的想法。
众所周知，我爸虽然有点钱，长得也不算磕碜，但是个带孩子的二婚男，年纪也不小了，因此绝对算不上什么优质的钻石王老五。于是这些年我虽然在电视上看这种看得多，但从来没往这方面怀疑过。结果就出事了。
我爸要相亲了。
大家好~希望大家喜欢~
（好的我也知道其实可能压根没人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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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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