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钻心彻骨的痛。稍后一阵,又是平滑的愉悦。
她知道,是肾上腺素起了作用。
可当腥甜的血滴顺着指尖落下,滴答滴答,像是告知着她生命的倒计时。
意识渐渐涣散,眼神渐渐虚焦,是散瞳。
她猛地呛出一口血——要死了吗?
点点滴滴的雨珠落在眼角,冲散了覆在泪痣的血迹。雨水噼里啪啦,实在是打得她脸疼。从眼角划过,不知是雨水抑或泪水。
有人说,人死之前,会看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看到了,原来,人死之前真的会有闪现的回马灯。
可是为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居然是她?
不是都说走马灯是从小到大的回忆吗?可是为什么……我的走马灯却是从那时开始的。
·
金林坐落在江边,每当风雨欲来之时,城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热浪紧紧包裹。
街角巷口处,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蹲伏在阴暗的角落。
“头儿,你的线报准确吗?”高壮男人试探地问。
“当然准确了,我独家线人跟我交代的。这刀疤仔基本上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顾子衿垂眸看看腕表,嘀嘀咕咕,“这个时间,差不多快出现了。我可是蹲了他好几天呢。”
谭子豪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看向她,“头儿,你的独家线人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顾子衿身形一凛,似乎被拆穿,恼羞成怒道:“少废话,赶紧盯着!”
“哦。”
顾子衿见他神情呆滞,所有所思,猜他定然在想:“抓一个偷电动车的小毛贼……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想到这里,不等他开口,顾子衿便解释,说:“最近没什么大案子……再说了,大案小案,都是案子。既是案子,又归我们负责,那便要管。”
谭子豪“哦”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稍后才道:“头儿,我是在想——抓个偷窃的小毛贼,用不着你天天亲自蹲梢。下次再这样你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嘿嘿。”他说完露出一个傻笑。
“好。”顾子衿眉头攒动,看向远方。
谈笑间,目标已然出现。顾子衿顿时动如脱兔,穷追不舍。
谭子豪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视线之中,一道黑影一闪而去。
“别跑!”顾子衿惊呼,不知何时漏了马脚,被刀疤仔逃之夭夭。
他逃她追,错愕在原地的谭子豪,一时之间被丢在远远身后。
恍神过后,她追他赶。“别跑,警察!”她尾随在他身后,他紧赶在她身后。
追踪至分岔路口,左边传来踉跄脚步,隐约听到急促喘息。左视一望,原是那小混混不知怎地跛了脚。
此时不追,更待何时?于是追起来便忘了红绿灯了,横冲直撞了。
刚要冲上去,身后飞来一枚投掷物,顾子衿轻轻一跃,闪躲及时,额头却还是被划拉一道。顿时血流满面。
顾子衿立时头晕眼花,伫立原地。模糊不清的视线中,谭子豪的身影渐渐远去,朝那盗贼追去。
待有所缓和,回过头去见一女人披头散发。两人面面相觑,纷纷错愕,不约而同。
“是你?”
“是你?”
五年不见的初恋情人,林可卿。没想到我们再次重逢,竟闹到见血的地步。
“你……”顾子衿踌躇地说,本想问问她怎么回来了,终究还是开不了口。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分别已久的两人再见面会是什么情形。却没想到还是被她所伤,一如既往。
思来想去,顾子衿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吧。毕竟我又不是你的……犯人。”林可卿面上平静,理所当然。
顾子衿胸口翻涌着,指尖掐进掌心,薄唇被上牙紧紧地咬着,抿出一条白白的线。
是。好一句“没有义务。”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不告而别,又一声不吭地再次出现。
两双眼无意间碰触,紧紧地对峙。
“好吧。”林可卿轻笑一声,败下阵来,大发慈悲,“其实我是准备去上班。”
“上班?”顾子衿眯起眼,嘴角一咧,冷嘲热讽,“你连大学都没毕业,找得到工作吗?”
林可卿呆视,仍然嘴上不饶人,“你怎么知道我大学没……”
顾子衿瞥见她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冷冷地打断她,“我拥有作为警察最基本的推理能力。”
“哦。”林可卿心事重重,抬眸审视,“我还以为……你调查我呢。”
听她这样说,顾子衿脸上顿时烧起火来,无措地抬手挠挠鼻子。
顾子衿千方百计终于找到话回她,刚想开口,就见林可卿眯眼笑道:“我找不找得到工作跟你有关系吗?你关心我啊?”
“巧了。我刚好还没吃早饭,要请我吃饭吗?”林可卿笑道。
顾子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足了准备,一脸不耐烦,骂骂咧咧道:“你吃没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啊?要我请你吃饭?”
“我也可以请你吃饭。”林可卿厚脸皮道。
“无功不受禄。不必了。”顾子衿欲转身而去。
“顾子衿!”
顾子衿听她叫自己,便停住脚步,回望她。只见她神情复杂,似乎是有话说,却迟迟不开口。
“叫我干嘛?”顾子衿等不及了,便只好主动开口问她。
心中却一阵慌乱,一阵纠结:“她叫我?她要说什么?要开口挽回我,求和好?还是说,这一面仅仅是来跟我告别?”
很快又暗自摇头否定,自嘲:“不,当初她能一走了之,如今也可以。又怎么会是来同我告别呢?”
顾子衿凝神打量她,心道:“她良心发现,晓得做人得礼貌,不再不告而别也说不定。”
思忖之间,忽闻林可卿黯然开口:“对不起。”
听她这样说,顾子衿瞳孔微微放大,唇齿轻启。心中一阵彷徨:“她要向我求和?哄我跟她和好?我该应她还是不应?”
顾子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瞬间百感交集:“她要跟我和好,我自然不应。当初不告而别的人是她,一句‘对不起’便要我跟她和好如初,岂非轻视了我?再说了,我怎能这样没原则,纵容她欺负我自己?若她并不是要跟我和好,我却上赶着答应,在她眼里,便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思来想去,顾子衿问她:“干嘛道歉?”
林可卿指指自己的额头,示意她道歉意在误伤了她,“我是想帮你们追捕逃犯。”
“不用了!”顾子衿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口。鲜血淌在脸庞,她嗅到铁腥的味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没那么矫情,用不着你道歉。”
话音刚落,顾子衿也疑心自己是否因为没听到想听的话,恼羞成怒,才这样刻意同她拉开距离。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子衿缓和态度,问她:“还有事吗?”
“没事。”林可卿摇摇头。
顾子衿不爽:“没事还不走?等着我给你颁发个好市民奖,送你上报纸吗?”
“我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死是活,你不用在意。”顾子衿抹了一把脸,愤愤地说。
见她强硬地拒绝,林可卿没话说了,只好挑顾子衿前面的话说:“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要走?”
“行。”顾子衿被她气笑了,妥协道,“你不走我走,行了吧?”她说完便转身而去,一步都没有停下。
远处谭子豪押着盗贼迎面向她走来,“头儿,你伤口怎么样?”
阳光打在她侧脸,看不清切。可分明不是抓到犯人的喜悦。顾子衿摆摆手,道:“没事,死不了。”
毕竟当初被只谈了三个月的初恋甩了都没死。这点小伤算什么?
“顾警官。再见。”身后传来林可卿的声音,身边两人都抬眸望去。
再也不见。顾子衿默不作声地回应。
谭子豪收回目光,疑惑地看向顾子衿,“头儿,她怎么知道你姓‘顾’,你们认识?”
“美女,你放我一马吧!”这时候刀疤仔猛然跌倒在地,苦苦哀求。
顾子衿一手将他扶起,“叫警官。让我放了你,你想害我丢了铁饭碗吗?”却发觉他好似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愁容满面,疼痛难忍。
顾子衿见刀疤仔不像装的,再一细瞧,他身上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形成类圆形周边毛刺的血迹。
“你怎么了?”
“被她撞了。”刀疤仔颤抖着指尖指向她的后方。
顾子衿了然于心,什么时候还学会见义勇为了?却不回头,“走吧,送你去医院。”
余光瞥见谭子豪又抬头向身后打量两眼,顾子衿便阴阳怪气,开口呛他:“怎么?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工作时间,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谭子豪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从她手里接过刀疤仔,一把抗在肩头,“哪有啊头儿!我只是在想啊,她车保险杠都快断了,要不要我帮忙联系一下交警队同事?”
顾子衿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他,平淡地给予肯定:“还是你想得周到,像你这么善解人意的男人不多了。”
“嘿嘿。”谭子豪傻乐,完全听不懂好赖话。
对此,顾子衿回以一个核善的微笑,冲刀疤仔努努嘴,道:“你把他送去医院,伤口处理好了再带回来。”
“头儿,那你呢?你也受伤了,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吗?”谭子豪担心道,回头望望,对她说,“要不让你朋友送你去医院?”
“她不是我朋友。”
“哦。那我先去医院了。我们局里汇合。”谭子豪说完冲她挥挥手,加快了步伐。
顾子衿向他挥手示意,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那人双臂插在腋下,脚尖叠放,腰身倚在车头,笑意昂昂,人畜无害。
·
今天的午休,顾子衿根本就睡不着。她捶胸顿足地懊悔,当时就不应该搭林可卿的话。
面对林可卿,她应该洒脱地转身而去,只留给她一个独自美丽的背影。
又或者,她应该平静地同林可卿打招呼,主动提起那些过往又一笑而过,以彰显自己的早已忘怀。
咄咄逼人,字字锥心,都暴露了她的不甘心。于是只得沉默地离去。
她后悔了。当墙上的时钟点点滴滴走到了下班的时间。
当时就应该直接揪住林可卿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当初一走了之,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留下。哪怕是不成器地哭着。
再三犹豫,顾子衿拨通了那个电话,把她约了出来。
灼热的夕阳渐渐隐匿于西山,晦暗的天空像是要裂开一般渗出红色斑纹,空气也黏稠得发闷。
“什么?那个骗了你身子的女人又回来了?”乔淼几乎是吼了出来,餐厅里的其他人都向顾子衿投来同情的目光。
顾子衿面对周遭的目光,立马窘迫:“你小声一点。”
“这有什么?”乔淼不以为意,“该感到丢人的是她又不是你。”
乔淼是金林市区分局的刑警第二支队二队长,当年两人大学同级同专业同班,又是同乡,便成死党。
听她诉说重逢后的种种,乔淼又惊呼道:“什么?她又走了?”
在顾子衿地劝说下,她终于静静听她说完了。原来不是林可卿又走了,而是顾子衿走了。
“所以你现在是又后悔了?”乔淼端详着她,见她默然又接着说道,“要不你查一下她了约她见面?”
“怎么查?以前不都查过嘛,一点线索都没有。”顾子衿嘟囔道。
消失的那一个月,她已经把能用的办法都用遍了,却找不到一点痕迹。
林可卿整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玻璃窗上长出白内障,模糊了人的视线。顾子衿无所事事地用手指在上面涂涂画画。
她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左手又悄悄地掩在上面,鬼鬼祟祟。
居然下意识地写林可卿的名字。顾子衿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木”,期待同她再见面的愿望落空,难免感到寂寞。这个时候,心却又膨胀起来,快乐非凡。
“从前没消息,不代表现在没消息啊。你想这五年来,金林的变化有多大?”乔淼口若悬河,“如果是我,我就把她追回来了再狠狠地抛弃。被抛弃的痛苦,她也要尝一遍。”
“抛弃”这两个字太过扎耳。顾子衿不忍心,她太了解被人抛弃的苦痛。这样的罪罚,她怎么舍得林可卿也受一遍呢?
乔淼看穿她的怜悯,悠悠地说:“怎么?舍不得?”
“那你去把她追回来呀。”乔淼接着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你那所谓的自尊心没什么必要……”
“你想,先低头的人一定是为了认输吗?就像有的人犯了案又自首,其实都只是为了减刑。”
人只有幸福的时候才会**大涨。顾子衿本就没胃口,又被她教训了一通,更是郁闷至极。
明明是林可卿抛弃了自己,怎么身边人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顾子衿真想找到林可卿,愤愤地质问她关于当初的一切。
可自己总也不好主动去找她。查探她的消息固然简单,可厚着脸皮去找她,丢脸不说,泪失禁体质的自己总会声泪俱下质问她。
林可卿太擅长这样,招惹人了又跑掉,等着人迫不及待地找她。顾子衿十分清楚,林可卿享受这种过程。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
乔淼见她仍然皱眉,细细打量,这才发现隐匿在发丝下的伤口。
“这两天好像也没什么大案子吧?怎么出个任务还挂彩了?”她指着自己额头说。
顾子衿撇撇嘴,“林可卿干的。”
“她居然还动手打你?”乔淼猛地起身,掀翻了碗筷。
乔淼总是这样一惊一乍,顾子衿明白她只是关心则乱,便耐心解释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她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当初你们认识不也是一个意外吗?”
两人的初遇是在操场。顾子衿的一个杀球杀到人家脸上,愧疚的她以请吃饭的名义给人道了歉。
“你说羽毛球又不像篮球足球,怎么就偏偏打她脸上了?”乔淼滔滔不绝地分析,“我怀疑,也许她当初接近你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什么目的?”顾子衿被她勾起兴趣。
“玩弄你的感情。”
顾子衿愕然,她到底是看了多少狗血肥皂剧?
“不至于吧?”顾子衿半信半疑。
“怎么不至于了?”乔淼道,“哲学家罗素说过,聪明人怀疑一切,而蠢人深信不疑。”
“那你这聪明人怎么聪明五六年了还是个二队长?”顾子衿嗤笑道。
乔淼说:“嘁。不是我吹牛,这分局大队长的位置我根本看不上。”
顾子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行,我市局大队长的位置等着你。”
“我乔淼是那样不义的人吗?实话跟你说吧,我破案能力不比你差。我是心甘情愿当万年老二的。你想啊,那大队长的活儿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的。就算我乐意干,我妈也不乐意呀。好歹家里就我这么一个独生女,还等着我回去继承家产呢!”
顾子衿咀嚼的动静越来越小,到最后索性闷着头放下了筷子。
乔淼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连连道歉:“我不是那意思。对不起。”
“没事儿,你说的都是大实话。”顾子衿苦涩地笑道。
乔淼失了声,好长一阵子又转移话题道:“怎么没处理下伤口?”
“忘了。”
“忘了?怎么没见你忘了吃饭。”乔淼笑道,边说边菜盘推到她面前,啧啧嘴叮嘱,“多吃点肉。伤口愈合需要大量蛋白质。记得处理下,别感染发炎了。”乔淼自觉无趣,笑容也戛然而止。
顾子衿“嗯”了一声,象征性地夹起来一筷子,塞进嘴里却是索然无味。
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动的心再也不能沉静。
跟乔淼吃完饭后,两人分道扬镳。顾子衿向她称“饭后散步”,却是目的地明确。趿趿拉拉,溜达至早上的那个路口。
这时候天色暮晓,天际泛着点点鱼肚白。弯弯月牙爬上树梢,像是一支燃着的香烟,将沉寂的夜空烧穿了一个洞。
刚转角而过,陡然一道惊雷,叫她虎躯一震。淅淅沥沥,警惕心起,顾子衿猛然回头。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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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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