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莲花认得去县城的路，宋烺只是听了这话，便高兴得心花怒放，不由得喜上心头道：“表哥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明日我就套了骡子，咱们去县城买点种子回来。”
这话霍九郎就不喜欢听，他恨恨地拿那条好腿猛踹地上的板凳，心想，去县城就去县城，去县城才好呢！去了县城他自去找官府的人，让知县写折子奏报天听，他马上就回天上做他一尘不染的富贵皇子去，再不在你这泥地里打滚的农妇身上花心思！
那边陈莲花听了宋烺兴高采烈的话，也慢慢敛了泪，温和体贴地笑。
“表妹倒是不用着急，县城逢十才是大集，今天是初六，还有四天的时间，咱们不如做些东西，到时候拿到大集上去卖，也算是一个进项。”
宋烺也很赞同地点着头：“正是正是！我再去山上打点兔子回来，多挣点钱便能多买些种子。”
二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如何挣钱，挣了钱又该如何花用，霍九郎插不上嘴，只能在一边静静地听，越听，心里越泛酸，越泛酸，就越忍不住使劲踹地上的凳子。
他是再也不想管宋烺了，可他也不想输给陈莲花这么个粗陋鄙薄的村夫！
在他回宫之前，他必得让宋烺这个憨货认清她那表哥的真面目！
“诶呦！”
霍九郎忽然捂着那条好腿，眼泪汪汪地喊起疼来。
很是娇蛮可爱，就把宋烺喊得虎躯一震，马上就把相谈甚欢的陈莲花撂下，条件反射一般看向了霍九郎。
霍九郎像是疼狠了，噙着一包晶莹的泪珠，眼尾更是像薄薄揉了一层胭脂一般，红得叫人心疼。他可怜巴巴地瞅着宋烺，自怨自艾道：“都怪我不小心，又要叫你费心了。”
宋烺瞅了他一眼，也不弯腰，嘟囔道：“看你倒不像有事的样子。”
这不还有力气装可怜吗？
霍九郎脸上就有一颗一颗珍珠一样滚圆剔透的泪珠缓缓地落下来，他伸出柔软白皙的手，轻轻捉住宋烺的手腕，晃一晃。
“许是刚才碰到了，这会疼得厉害，我只相信你，你就帮我瞧一瞧吧。”
宋烺无奈，只得扒开他的衣裳，捧着他的腿仔细瞧了瞧，一截白玉藕一样的小腿，不知道碰在那儿了，红肿一片，叫人见了就十分怜爱。
那边陈莲花就忽然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哼。
“哼，偏他会装。”
宋烺只当没听见，给霍九郎涂了点昨天剩下的药汁子，小声嘀咕了几句。
“也不知道那凳子哪里招惹你了，本来就快要散架了，你还偏要那脚去踢。碰坏了腿，这不活该吗？”
霍九郎就委委屈屈地嘟囔：“我光顾着看你了，哪里还能看到旁的呢？”
宋烺没有作声，只是嘱咐了霍九郎几句，让他小心休息，别再磕着碰着了。
应付完霍九郎，宋烺便起身去给陈莲花收拾住处，家里原是有两张炕的，一大一小，大的那张如今她和霍九郎睡着，小的那张上面却堆满了杂物，满是灰尘蛛网，不好好拾掇一番是睡不了人的。
这时候就看出霍九郎和陈莲花的不同来了，霍九郎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生得虽然好看，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当然，便是他想沾，宋烺也不放心交给他。家里一共就这么点家当了，再当了少爷生活实践的耗材，宋烺还活不活了。
陈莲花则不同，大大的不同。他在员外家当了十年的奴仆，他眼里是有活的。
不管宋烺想做什么——无论是把沉重的杂物搬下来，还是把正在炕上悠闲吐丝织网的小蜘蛛一把扯下来，再把土炕上的手指厚的黄土扫落在地上，陈莲花站在一旁，虽然看着柔柔弱弱、不堪大用，但他非但不会碍事，反而总能恰到好处地帮把手，这就让宋烺感到十分熨帖。
宋烺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霍九郎，好嘛，这小少爷还在院子里捂着腿泪汪汪呢。
宋烺就又把头扭了回来。
陈莲花已经把土炕收拾干净了，他用手背擦着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十分感激地看着宋烺道谢：“表妹肯收留我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哪里还能再劳累表妹呢？”
“这么晚了，表妹快回去休息吧，天亮之前，多多少少还能睡一会。”
宋烺记得院子里还有一个陈莲花带来的小包袱，便好心帮他拿了进来，宋烺掂了掂手中的包袱，有些惊讶。
这包袱看着小，却有些沉甸甸的，抛一下，还隐隐金器玉石相碰的清脆声音。
宋烺把包袱放到炕上，摸了摸鼻尖，笑道：“表哥这包袱可不轻，想来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陈莲花倒也不瞒她，大大方方将包袱拆开给宋烺看了。
一支成色不是很好的金钗，光秃秃的，也没什么纹饰，看起来就像是用边角料打的，还有两支素银簪子，看上去也十分朴素。剩下一堆绿莹莹的翡翠镯子，宋烺不擅鉴宝，却是看不出好坏贵贱来。
陈莲花笑盈盈地看着她：“这都这些年我在员外府上得的赏，我都攒着当嫁妆，以后成了婚，全都交给妻主保管，好好过日子。”
这真是一句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话，宋烺在心中想，若是原主站在这里，没准已经心动了。
那金银饰品虽然朴素，对一个乡野村妇而言，却已经是从未见过的、泼天的富贵。
二人又是从小的情分，结为妻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宋烺的心，却不动声色地往下沉了一沉。
她拿起支玉镯，放在手心，爱惜地摸来摸去，无不艳羡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些好东西。”
陈莲花还是笑盈盈的：“表妹帮了我，我心中感激都来不及，哪里会藏私呢？表妹喜欢什么，尽管拿去就是了。”
“早晚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分什么你我的。”
宋烺便把手里的镯子带走了，走到院中，见霍九郎还在捂着腿唉声叹气，便皱着眉，沉声叫住了他。
“霍九郎。”
语气不善，霍九郎就很乖巧地抬起了头，宋烺继续说：“再哭一会你那腿就该好全了。”
霍九郎讪讪地把腿放下来，微微活动几下，果然已经不怎么疼了。他面上虽然是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心中到底还憋着一股气，只要张嘴就免不了往外冒酸气。
“你那表哥有千般好万般好，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出来，今晚就要歇在他那里了呢。”
宋烺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发现你今天净说些莫名其妙没来由的话。”
“快点过来帮我干活。”
宋烺的语气很凶悍，但不知道为什么，霍九郎心中却很高兴。
进了屋，宋烺当即转身把屋门关上，侧耳听了一会，确定屋外没什么动静，才叫住霍九郎，让他同自己一块把饭桌搬到窗边，一块坐下。
宋烺将玉镯轻轻放到桌上。
“我记得你也有有一块玉，你比较比较，哪个更好？”
霍九郎甚至都没有仔细瞧，只瞥了一眼，当即便高声叫喊起来。
“这有什么可比的？！”他很嫌弃地看着那镯子，惊讶道：“这种东西，也能叫玉吗？”
宋烺皱了皱眉：“这不是玉吗？我看着挺像的啊。”
霍九郎便解释道：“说是玉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会用这样次的玉打镯子？和戴了块石头镯子有什么分别？”
宋烺挑眉看着言之凿凿的霍九郎，心道这少爷家还挺富庶。
“你懂得多，你说说看这种玉镯在哪里比较常见？”
霍九郎将玉镯拿在手里，借着月光，眯着眼睛观察良久，思考了一会，猜测道：“我虽不确定，但这种成色的玉，在乡野富户家里，应当挺常见的。”
宫里就有几位小门小户出身的美人，初入宫时身上戴的，差不多就是这种玉。
宋烺点了点头，又问道：“依你所见，富户家中，会把这种镯子赏给下面的奴仆吗？”
霍九郎当即道：“除非那奴仆救了少爷小姐性命，否则岂会容许主子和奴才戴一样的东西，那岂不是乱了上下尊卑的道理？”
宋烺点了点头：“那更不会有一赏赏一堆的道理了吧？”
“那是自然！便是真的有功，那也应该赏真金实银，而不是这些中看不中用的首饰。”
霍九郎忽然意识到什么，噤声问：“你问这些做什么？这镯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宋烺指了指陈莲花的屋子，认真叮嘱道：“你只当今晚我没问过你。”
“还有你那玉佩——”
霍九郎便噔噔噔跑到床边，把藏好的玉佩从床底下翻出来，交给宋烺。
“你救了我，现在这玉佩理应是你的。”
宋烺眸色晦暗：“这倒不急，你只管把这东西藏好，不要叫陈莲花看见便是了。”
霍九郎闻言心中窃喜，但仍是不解地问：“他不是你表哥吗？”
“你不信他——”
宋烺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不多时院中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陈莲花半夜口渴，去院中找水喝。
宋烺低声道：“有些疑问，我须得验上一验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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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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